第118章 一一八章(2 / 2)

甚至有許多修為還算高深的修者,表示願意同陸雨歇進入天眼,助他一臂之力。

仙域有些老者雖然迂腐,卻不是貪生怕死的人。

哪怕有去無回,他們也毫無畏懼。

仙尊陸雨歇全部婉拒,就算眾人再三請求,亦是不肯妥協。

唐煙煙起初也有這個想法,她雖然幫不上什麼忙,至少能在天眼裡,陪他度過漫長的孤單歲月。

但仙尊陸雨歇告訴她,天眼凶險,他倚仗修為,雖有把握自保,卻保不住旁人。

既如此,唐煙煙便不再強求。

意已決,仙尊陸雨歇即刻奔赴弑魔沉睡之地,尋找天眼入口。

唐煙煙則留守在玄英宗。

冬天裡的一抹暖陽斜斜照射著古榕,寸寸和魔化陸雨歇坐在樹下下棋。

任外界紛紛攘攘,他二人卻自得其樂。

歡聲笑語縈繞在耳旁,唐煙煙竟生出幾分不真實的感覺,她怔怔盯著盤錯的黑白棋子,良久,視線落在魔化陸雨歇臉上。

手執黑子,魔化陸雨歇驀地抬眸,目光在半空與唐煙煙的視線相撞。

唐煙煙沒有躲避,玄袍男子衝她彎唇一笑,他眼底沒有仙尊陸雨歇的克製與溫潤,隻有屬於他自己的肆意與瀟灑。

“嗷嗷嗷等下,我剛走錯了棋,我本來是要下在這裡的。”

唐煙煙陡然被寸寸耍賴的叫嚷聲喚回思緒。

寸寸鼓著臉,迅速悔棋,他把棋盤上的白子收回手中,不服輸地瞪著棋局,半晌,忽然跳起來說:“哎呀,小爺的烤雞還沒吃完呢,小黑你等著,等小爺解決了烤雞,再來殺你三百回合。”

語罷,挺著胸膛,大步離開,絲毫都看不出落荒而逃的頹唐。

魔化陸雨歇搖頭輕笑,把玩著手中棋子。

唐煙煙也有些忍俊不禁。

榕樹下隻剩他們兩人,魔化陸雨歇索性把桌案收拾整齊,他取出佛經,就這麼靜靜地伏案謄寫。

唐煙煙欲言又止。

如果魔化陸雨歇知道,這一去,不知何時是歸期,他還願意嗎?

從日出到日暮,他們就這樣坐到夕陽落山。

火紅晚霞如層巒,鋪在天空,仿佛快要燃燒起來。

餘暉把宣紙暈染成淺紅色,玄袍男子收筆,將抄好的佛經晾乾。

白紙黑字,字體鋒利遒勁,卻又違和地透出幾分歲月靜好。

唐煙煙拾起一張宣紙,從上往下地看。

這張是《般若經》前篇。

看著看著,唐煙煙微微彎唇。

魔宮那會兒,魔化陸雨歇亦是這般,他總是遵循她吩咐,一遍遍抄寫著枯燥的佛經,但字裡行間並無半分敬重與頓悟,紙張洋溢的滿滿都是桀驁與肆無忌憚。如今卻不同,哪怕胸中並無慈悲和佛性,但他收起了原先的玩世不恭,態度虔誠且認真。

唐煙煙在看佛經,玄袍男子卻在看她。

她被風吹起的衣袂與長發,甚至包括她卷翹濃密的睫毛,都落滿了旖旎霞輝。

她仿佛氤氳在一副美好的畫卷中,讓人不忍叨擾。

他生怕驚醒了她,她就會消失在這幅雋永的畫卷裡。

如果一定要有個結局,置之死地而後生,似乎也不錯。

魔化陸雨歇自嘲一笑,天眼之行,哪會有仙尊陸雨歇說得那般容易?

他想了很久很久,在煉化池幻化成形的那刻,似乎就注定他的結局不會太美好。

他偏不服氣。

偏想憑一己之力,把煙煙牢牢握在手中,讓她成為他的獨有物。

儘管不願承認,但他離真正的陸雨歇,確實越走越遠。

真正的陸雨歇應該是什麼樣子?

他怎麼知道?

玄袍男子忽地扯唇,算了,便走這一遭吧,他願意和仙尊陸雨歇融合。

最後一片霞雲隨風而逝,唐煙煙從佛經中抬眸,她看著魔化陸雨歇,眼中再無掙紮,“抱歉,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就算他不說,我也應該告訴你,關於天眼,你現在知道的並不是全部,我……”

“煙煙,”魔化陸雨歇忽地輕笑,“其實我都知道。”

“你知道?”唐煙煙愕然。

魔化陸雨歇眉梢微挑,用戲謔的語氣說:“在你眼裡,我當真就這麼蠢笨?任憑那個仙尊牽著我鼻子走?煙煙,我這個人,確實自私,如果自私就能讓我徹底擁有你,我一定不會大度。”

頓了頓,他眼神落定在唐煙煙臉上,嘴角牽起似有若無的笑,“煙煙,其實我也想知道,真正的陸雨歇是什麼樣子。”

真正的陸雨歇?

唐煙煙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很多麵的陸雨歇,天真無憂的陸大寶,隱忍克製的白衣仙尊,恣意妄為的玄袍魔尊。

他們俱是他,卻又不是。

當一切塵埃被雨水衝刷,當他心底的結全部解開,當他徹底接納每一個部分的他,他會成為怎樣的陸雨歇?

唐煙煙想象不出。

魔化陸雨歇閉上眼,仿佛在感受擦臉而過的晚風。

緘默很久,魔化陸雨歇唇瓣輕啟,嗓音很輕:“煙煙,你是不是很討厭這樣的我?抱歉,我也不想總惹你生氣。”他似是想笑,嗓音卻沙啞顫栗,“我隻是太想太想擁有你,我……”

黑暗中,臉頰感受到一團溫軟。

玄袍男子渾身一震,心臟仿佛被溫暖的陽光包裹住,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鼻酸。

唐煙煙捧住魔化陸雨歇蒼白的臉,用指腹撫平他眉間褶皺。

“我怎麼可能討厭你?”唐煙煙揪心地望著他,一股股刺痛攪動五臟六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怪我沒有照顧好你們。”

“煙煙,你才沒有不好。”魔化陸雨歇截斷唐煙煙的話,他猛地睜開眼睛,一雙眸子澄澈而乾淨,不含雜質與惡欲,“是我一次次將你逼入絕境,煙煙,我不怪你放棄我,”榕樹葉子在銀月中窸窸窣窣,灑下一片片流光,照亮他蒼白臉頰,照亮他狹長鳳眼,照亮他妖冶紅唇,“煙煙,你說你不討厭這樣的我,那你喜歡嗎?你喜歡這樣的我嗎?”

“我……”唐煙煙眉梢微蹙,她喜歡嗎?

唐煙煙最初對魔魂的感情,自然是基於過往的陸雨歇。

後來呢?她想,她也是很喜歡他的,雖然他對她做過一些她難以釋懷的事,但這不能抹去她對他的喜歡。

她喜歡他的直接和赤誠,她喜歡他不加掩飾的愛意與親昵,她甚至喜歡他偶爾不過火的獨占欲……

“煙煙,你可以不用回答我。”魔化陸雨歇雖然笑著,眼底卻劃過一絲黯然。

“喜歡,”唐煙煙差不多同時出聲,她篤定頷首,“我喜歡這樣的你。”

魔化陸雨歇一怔,臉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眼也不眨望著麵前的煙煙。漸漸地,眼眶開始染紅。

這便夠了。

此時此刻,就算讓他去死,魔化陸雨歇也覺得死而無憾。

原來被喜歡就是這種感覺嗎?比起一廂情願的占有,這般滋味,更讓他滿心歡喜,他曾經的偏執突然在這一瞬間土崩瓦解。

他真想永遠永遠都被煙煙喜歡,哪怕作為陸雨歇的一部分,也很好……

魔化陸雨歇眼眶酸痛。

他俯身擁住煙煙,將下頷輕抵在她發上。

雖然他明白得有些遲,但好在也不算晚。

“煙煙,等我。”

榕樹下,月色正好。

一道低沉而篤定的嗓音流淌在風聲裡。

……

冬去春來,融雪,新綠。

仙尊陸雨歇終於尋找到天眼入口。

在此期間,一**天罰讓三界疲憊不堪,仙魔兩域都隕落不少修者。

這日清晨,唐煙煙立在眷古峰雪鬆下,她目光穿過一簇簇綠意,定在那扇緊閉石壁。

五天前,兩個陸雨歇正式閉關,融二為一。

倘若順利,今日便是他們順利出關的日子。

因為緊張,唐煙煙掌心沁出薄薄的一層汗漬,雖然他們的兩半神魂並不排斥,但她還是忐忑難安。

時間仿佛走得很慢,唐煙煙在雪鬆下來回徘徊。

她沒有等到陸雨歇,反而先等來玄英宗宗主陸見寒。

陸見寒一襲藍袍,英俊麵容看似沒有變化,眉間卻難掩風雪滄桑,向來嚴肅凜冽的寒眸也染上幾分疲憊。

落定唐煙煙身邊,陸見寒望了眼緊閉石壁,突然舒展手心,把掌中的棕紅色匣子遞給唐煙煙:“待仙尊出關,勞煩你把它交給他。”

“這是?”唐煙煙疑惑。

陸見寒唇角微揚,看著唐煙煙說:“此去天眼,哪怕仙尊不說,也定是凶險萬分。我們幫不上忙,隻好想想彆的辦法。”

唐煙煙接過匣子,隔著上好樟木,唐煙煙能感受到內裡蘊含的強大力量,隻是除了靈息,她似乎還能感受到一股磅礴的黑暗力量。

陸見寒見唐煙煙有所察覺,便笑著解釋:“除了仙域修者,許多魔域修者也紛紛前來,想為仙尊儘一點自己的綿薄之力。幾番嘗試,我們終於順利鍛造出這件鴻蒙神機鎧甲。”

鴻蒙神機鎧甲?

唐煙煙愣了下,腦中旋即浮現出關於它的信息。

難道這就是流傳在神話裡的天極神器?

唐煙煙捧著沉甸甸的盒子,不可置信。

鴻蒙神機鎧甲的特殊性在於材料,旁的神器材料再珍貴再難尋,也不敵鴻蒙神機鎧甲的特殊,因為它是由數千數萬仙魔修者的修為鑄成。

仙魔之氣兩相對立,好比水與火,互不相容,況且每個修者的功法也不儘相同。

要把它們融成鴻蒙神機鎧甲,可見有多艱難。

但他們成功了。

最讓唐煙煙動容的是他們的心意,危難時刻,自保且難。

縱然陸雨歇即將啟程天眼,但一時半會無法徹底扭轉形勢,天罰仍會絡繹不絕地降臨在這片大地,他們舍去大半修為,等待他們的甚至可能是死亡。但他們並沒有置身事外,他們仍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謝謝,”唐煙煙真心道,“我會把它交給陸雨歇。”

“你不必言謝,應該是所有人都欠他一聲謝謝。”陸見寒難掩慚愧與自責,他長歎一聲,“什麼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都是無能者的推諉之詞。仙尊他……”陸見寒閉了閉眼,苦笑一聲,“他這一生多舛多難,幸好,幸好他遇見了你。”

唐煙煙彆開眸光,眼底閃爍著淚意。

是她幸運才對,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裡,遇見陸雨歇,有他守她護她,才是她的三生有幸。

捧著紅棕木匣,唐煙煙背靠雪鬆,一個人站了很久,久到石壁中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唐煙煙都沒能察覺。

她在回憶,回憶與陸雨歇的所有過往。回憶他們經曆過的點點滴滴,或悲或喜,或哭或笑。

一幕幕,曆曆在目,嶄新如初。

直至一雙雪白雲紋靴出現在她視線,唐煙煙才赫然回神,她怔怔望著他,忽地粲然一笑:“你來了啊。”

男子輕輕頷首,嗓音低沉渾厚:“嗯,我來了。”

……

陸雨歇走後的第一年,三界頻頻爆發災難,魔域兩州徹底淪陷,三千凡塵的百姓苦不堪言。

陸雨歇走後的第三年,為抵擋剿滅威力無窮的龐然巨怪,玄英宗宗主陸見寒與一眾修者魂飛魄散。

陸雨歇走後的第十年,綿延不絕的黑雨日夜侵蝕萬物,修者們生存環境越來越惡劣,即將被逼入絕境時,這場破壞力極強的黑雨,突然戛然而止。

那天是所有人的狂歡日。

無論魔修還是仙修,無論是老是小,大家都喜極而泣地互相擁抱,互相道賀。

唐煙煙湮沒在烏泱泱的人群裡,遙望天際,仿佛想透過空氣,望見世界的儘頭。

她嘴角掛著笑,眼角淌著淚。

真好。

什麼都很好。

自此之後,天罰逐漸減少,在陸雨歇走後的第三十六年,一切噩夢都結束了。

太陽每日照常升起,星月相伴同行,四季恢複如初,滿目瘡痍的土地重新煥發活力,被苦難壓得透不過氣的人們開始恢複生息。

時間永遠是最好的良藥。一百年,或許兩百年,唐煙煙相信,三界又會回到從前的模樣,不,是比從前更好的模樣。

唐煙煙仍然留在玄英宗,幫助新任宗主處理門派大小事宜。

至於小白小綠,這數十年,他們一直沒有離開三千凡塵,哪怕一個個國家相繼滅亡,他們依舊固執地幫助著需要幫助的凡人。

到底是什麼時候,他們都已經長大了呢?

當然,長大的不僅僅是小白小綠,還有寸寸。

大抵是陸雨歇前往天眼的第六年,方寸世尊的修為與記憶有了覺醒的趨勢。

迄今百年,他遺落的記憶與修為都已恢複大半。

很多人都說,百年光陰於凡人而言就是一輩子,對修仙者來說,卻不過是彈指之間。

唐煙煙卻很難認同。

一年有十二個月圓之夜,十年就有一百二十個。

一年有四個季節更替,十年就有四十個。

唐煙煙清晰記得一圈圈的年輪,每一圈都是她期待已久的盼望。

眷古峰雪鬆下,唐煙煙望著這片煥發生機的大地,閉眼在心中默念。

三界已定,君可緩緩歸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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