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一二零章(2 / 2)

握緊袖中雙拳,唐煙煙閉了閉眼,深呼吸,然後睜開眼睛認真看著棋玉說:“對不起棋玉,是我著急了。”她苦笑說,“這麼多年我都等了,本不覺得日子難熬,可見到他之後,卻覺一分一秒都等不及,大概是我越來越浮躁了。棋玉,謝謝你,謝謝你幫我!還有,我雖然不通陣法,但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

棋玉動作微頓:“倒真有一件,”他說,“我需要三窟洞的天蠶絲做陣法材料,你若不忙,勞煩幫我在洞口守上五月,等到八月,便是取天蛛絲的最好契機。”

唐煙煙牢牢記下:“好,你放心,我記住了,我現在就去。”語罷,祭出禦劍,騰雲遠去。

那抹雪白身影漸漸消失在天際,方寸世尊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站在棋玉身後歎道:“這丫頭,近年是越發愛穿一身白了。”

棋玉愣住,是啊,他都未曾注意。

從前的唐煙煙在衣食住行上頗多考究,穿的雖不誇張,卻也是多姿多彩的,如今……

這就是她懷念他的方式嗎?哪怕嘴上說過得很好,哪怕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實際她就是在想陸雨歇,無時無刻像空氣般深入骨髓。

棋玉垂眉不語。將近一千年了,過去的事他早已釋然。

他對唐煙煙的愛,究竟是單純的愛慕更多,還是難以啟齒的雜質更多。

原來,是第二種。

人隻有找到自己的信仰,和終其一生想要去做的事情,才能變得從容,才敢坦然接受過去那個不完美甚至卑鄙的自己。

棋玉忽地輕笑,他曾經總是拿自己和陸雨歇作比較,越及不上,越在意越自卑。

事實上,他確實不如陸雨歇。

無論是對唐煙煙的執著,還是對蒼生的貢獻。

有些人真的好像就是個傻子,可如果沒有傻子,這個世界該有多可怕?指望忙著抨擊彆人傻彆人善良的那些人嗎?那這個世界早就完蛋了。

“對了,天蛛絲,”方寸世尊突然轉移視線,看向棋玉,“是你哄騙那丫頭的吧?”

棋玉麵色不改,淡淡道:“世尊有閒工夫關心這種事,還不如去主持即將開啟的仙魔兩域試劍大會。”

方寸世尊挑眉,笑而不語。

自千年前那番風雲翻湧,仙魔兩域不再針鋒相對,雖然兩域在修煉功法上大相徑庭,但同為修者,互相交流還是有必要的。這不,五百年前,在唐煙煙的促成下,仙域每隔二十年舉辦一次的試劍大會逐漸演變,此後不僅僅隻是仙域仙門之間的比試聚會,也是仙魔兩域切磋探討的一場重大盛會。

仙尊陸雨歇不在,陸見寒和一些頗有資曆的長老在千年前犧牲,眼下這些要事,方寸世尊不攬在身上都不行。

那些故去的麵孔在腦海裡一一浮現,方寸世尊搖頭苦笑,生命的長河,最悵惘、最美好的永遠都是回憶,他是衷心盼望,盼望陸雨歇能好好地回來,彆讓那丫頭在漫長的年歲裡慢慢枯萎。

……

三窟洞。

唐煙煙背靠凹凸不不平的石壁,靜看太陽落山。

夕陽染紅半邊天,萬物都被鍍上一層旖旎的緋色。

連續四個多月,唐煙煙守在三窟洞寸步不離,這裡很安靜,安靜到隻有她與清風明月作伴,漸漸地,唐煙煙浮躁的心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撫平。

還有五天,便是取天蛛絲的最佳時機。

其實唐煙煙猜到了,猜到這件事是棋玉故意為之。他擔心她日日焦慮,所以才專門給她找點事情做。

仰望夜空冉冉升起的星辰,唐煙煙彎唇一笑,她感受到了他們給予她的溫暖,而這些溫暖,都會轉化成支撐她的能量。

“天蛛絲,我取回來了。”四合院,唐煙煙把一方匣子交給棋玉。

棋玉輕掃了眼麵前的素衣女子,她眼神清澈,仿佛已洗去那日的一身疲憊和焦灼。

棋玉微微彎唇,接過匣子:“謝謝,再等一個月,陣法就可以第二次啟動。”

唐煙煙點頭:“該說謝謝的是我,那我現在先回眷古峰了,一個月後來找你。”

薄霧下的眷古峰若隱若現,與數千年前的變化不大。

唐煙煙穿行在古鬆間,眸光忽然定住。

就是在那裡,她和小團子麵對麵坐著,在滿月下許諾並拉鉤的地方。

唐煙煙走到那片空地,尋了塊地方坐下,然後從儲物空間取出一本冊子。這裡麵記載著陸雨歇母子曾遊曆過的地方,是唐煙煙在宗門記錄裡搜集到的。

數千年的小團子現在在做什麼呢?

或許正在遊曆冊子裡記載的這些地方吧!他一定很快樂對不對?真希望他快樂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九月初,唐煙煙如約來到四合院。

棋玉站在水鏡前,正不厭其煩地測試陣法的穩定性。

最後一遍測試結束,棋玉不無擔憂地說:“煙煙,雖然第一次的穿越還算成功,但不代表危險不存在,你記住,如果出現意外,不要慌亂,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努力保證你的安全。”

相比棋玉的緊張,唐煙煙鎮定坦然很多。

回到過去有多危險,她當然知道。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因為她真的等夠了,也等得怕了。

她想繼續賭下去……

“沒關係,棋玉。”唐煙煙笑著直視棋玉的眼睛,“我們會成功的。”

就算以後出現意外,也與你無關,所以你不必自責。

這句話唐煙煙沒有明說,但她相信,棋玉能夠接收到她傳達給他的心意。

棋玉定定望著麵前的唐煙煙,回以一笑:“好,等方寸世尊過來,我們就開啟陣法。煙煙,這趟你應該能比上一次停留的時間長。”

唐煙煙眼睛一亮:“真的嗎?我能在過去停留多久?”

棋玉:“按照估算,大約兩個月。”

唐煙煙大喜過望:“太好了。”

兩人說了些話,方寸世尊便到了。

陣法的開啟方式與上次無異,隻是注入陣眼的靈力比第一次需多出數十倍。

隨著靈力波動,平靜水鏡陡然迸發出刺目的亮光,唐煙煙下意識用手擋了下眼睛,然後就看見水鏡模模糊糊倒映出數千年山河的模樣,像是隔著一層濃鬱霧氣,如何都辨不清明。

唐煙煙最後看了眼方寸世尊和棋玉,篤定地邁入萬丈光芒之中。

唰地一下,唐煙煙幾乎在瞬間被水鏡吞噬。

封閉空間中,光陰飛速倒流。

唐煙煙像被關在一個疾速轉動的黑匣子裡,身體與靈魂都承受著難以形容的失重虛無感。

黑暗中,無法估量時間的流逝。

當一切停息時,唐煙煙昏昏沉沉地掀起眼皮,她迷糊地看了眼這個世界,便再支撐不住地失去意識。

日頭漸漸高了。

橙紅色光暈籠罩著青草中的白衣女子,她被露珠浸濕的裙擺逐漸被暖風吹乾。

“道友,這位道友……”一男一女蹲在唐煙煙身邊,兩人都身穿紫色宗服,似是某個宗門的弟子。

他們的聲音好像從遙遠天際傳來,若隱若現,唐煙煙蹙了下眉,想睜開眼,卻沒有力氣。

“這位姑娘好像隻是身體虛弱,吃兩顆增益丸應該就可以了。”

“師兄你確定?”

“當然確定了,給兩顆增益丸我。”

“不要,咱們一人出一顆。”

“師妹你怎的如此小氣?”

“哼,師兄你還好意思說我小氣?你儲物袋裡明明有兩瓶增益丸。”

“師妹你儲物簪裡比我還多一瓶呢!”

“那是師叔送我的。”

“既然是師叔送你的,拿兩顆出來不礙事吧。”

“憑什麼啊?”

“就憑……”

唐煙煙:……

她眼皮動了動,終於如願睜開眼睛。

旁邊那對師兄妹仍在為兩顆增益丸吵得不可開交,論小氣,這兩位不分伯仲才是。

唐煙煙既無語又好笑,撐著草地,她努力坐起來。

師兄妹終於察覺到動靜。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唐煙煙,瓜子臉師妹高興地說:“誒,你醒啦?”

唐煙煙點頭,她打量這對師兄妹一眼,道謝說:“嗯,謝謝兩位道友照顧我,請問你們是……”

瓜子臉師妹心虛地笑了聲,他們哪有照顧她啊:“我們是紫霄仙宗的弟子,奉宗門之命,前去支援仙域。”

紫霄仙宗?

後世裡並沒有這個宗門,想必是湮沒在歲月長河裡了吧。

比起這個,唐煙煙更在意現在是仙曆多少年,陸雨歇的情況如何。

不等唐煙煙婉轉打聽,相貌極具親和力的師兄主動道:“姑娘,近日仙域頗亂,處處不太平,你怎的暈倒在此處?可是遇到了什麼危險?”

唐煙煙隨口胡謅:“隻是遇到一頭妖獸,靈力有些透支,不要緊的。”

瓜子臉師妹叮囑唐煙煙:“那你千萬要小心,仙域中不乏貪婪鼠輩,上個月就發生了好幾起殺人奪寶的事呢!”

唐煙煙拱了拱手,笑容多了些真誠:“我會的,謝謝二位道友提醒。”

幾人交換姓名,隨意聊了片刻。

唐煙煙有意引導話題,順利得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麵色不由變得凝重。

這次陣法將她送回的時間點非常精準,正是雲葭仙子和陸雨歇受困烈焰魔窟之際。

很快,雲葭仙子會以自己的生命為獻祭,強行將烈焰魔窟撕開一道小小的裂縫,再把小陸雨歇傳送出魔窟。

作為一個母親,雲葭仙子考慮周全,兒子年幼,若魔窟外無仙域接應,他該怎麼逃過魔修的追捕?

於是雲葭仙子辟出一方須彌空間,讓小陸雨歇藏在裡麵,除非他自己願意出來,沒有人能夠發現他的存在。

這些信息,唐煙煙是從方寸世尊那兒打聽來的。

年輪更替,知曉這些舊事的前輩陸續仙逝,方寸世尊了解的並不多,隻知鎮陽仙君當年誤以為妻兒喪命於烈焰魔窟,自責萬分,日夜守在烈焰魔窟外,哭哭笑笑恍若魔怔。

再後來的後來,不到十歲的陸雨歇終於走出須彌空間,可他的後半生,再沒走出那個巨大的噩夢。

告彆紫霄仙宗師兄妹二人,唐煙煙收拾好心情,啟程趕往碧玉潭。

烈焰魔窟位於仙魔兩域交界處,碧玉潭距烈焰魔窟數十裡,小陸雨歇藏身的須彌空間就停留在碧玉潭附近。

哪怕心急如焚,唐煙煙也不敢加快禦劍的速度。

棋玉叮囑過,她能運用的修為如果超過築基境,可能會影響陣法穩定性,從而引起未知的後果。

風擦著臉頰呼呼刮過,煙霧籠罩下的仙域既熟悉又陌生。

跨越三大洲,唐煙煙在第五天的傍晚抵達碧玉潭。

《仙域山河百書》裡曾記載,碧玉潭的湖水呈翡翠色,從高處俯視,像極一塊純粹無暇的美玉,每到河畔上古鳳凰花開,可向神靈許願,或能成真。但後世的碧玉潭早已失去它原本的色彩,上古鳳凰花也沒有再盛開。

一路走來,仙域越來越亂,這時的仙域資源充足大能者眾多,雖無法徹底壓倒魔域,至少占領上風。

因為雲葭仙子與小陸雨歇還在魔域手中,仙域不敢輕舉妄動。

可昨日仙域卻有了大動作,遙遠的西南交界處迸發出一道道劍光和戾氣,是仙魔兩域正式交鋒了。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雲葭仙子已隕落,意味小陸雨歇獨自活了下來,就藏在誰也看不見誰也摸不著的須彌空間裡。

他現在在這裡嗎?

他是不是正抱緊雙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是默默地坐著,難過到眼眶乾涸,連淚水都流不出來。

唐煙煙站在碧玉潭岸畔,她輕輕地問:“糯糯,你在這裡嗎?陸雨歇,你在這裡嗎?”

對岸吹來的風把這聲低語吹散,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碧玉潭不大,唐煙煙安靜站了片刻,等再次抬眸,她眼底隻剩暖融笑意:“好久不見糯糯,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曾經約好,約好我會再來看望你。現在,我終於來了!”

伴著話語,枝葉窸窣,有鳥兒受驚,飛出林間。

唐煙煙這番話動用了內力,方圓都能聽見,但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糯糯,我在這裡陪著你,”唐煙煙站在岩石上,迎著陽光,“彆怕,我會在這裡一直陪著你。”

日落,風止,月亮爬上枝梢,唐煙煙始終守在原地,一動未動。

漫天星子懸在頭頂,唐煙煙仰起頭,嘴角掛著微笑:“你看,今夜星光多美,是不是很像我們分彆前的那一夜?”

此時,在唐煙煙視線無法窺探的須彌空間裡,小小一團身影坐在角落,他衣衫臟亂,雙眼無神,漆黑瞳仁像幽深的一汪海,就算投入兩顆石子,也激不起一絲漣漪。今年的陸雨歇將滿十歲,他逐漸褪去稚氣,不再是肉嘟嘟的包子臉,五官輪廓趨於立體分明。但仍是漂亮的,介於俊朗與可愛之間的漂亮。

這片須彌空間不算大,如同一個沒有縫隙的龜殼,將小小少年藏蔽在其中。

陸雨歇雙手抱膝,烏青唇瓣沾染了一道道乾涸血痕,很明顯是他自己咬破。

風無法進入這片須彌空間,星光月光都被隔離在外,至於回蕩在林間的那片溫柔女聲,小小少年仿佛聽見了,又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原來娘是騙他的?為了送他離開烈焰魔窟,她傾儘全力豁出性命,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隻為替他劈開一條生路。

他看見娘在火焰中化為無數碎片,他哭喊著想要回去,卻被一股力量推出魔窟。

為什麼他們不能一起生一同死?以後,他是不是就再也沒有娘親了?

眼眶裡蓄滿淚,少年哭得無聲無息。

他不想沒有娘親,他不想孤苦一人,可是,現在他隻是一個人,他隻有一個人。

驀地想到什麼,少年抬頭,慌忙去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