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劃進了蘆葦蕩,驚起一片野鴨。
船上幾人立刻不敢動了,儘皆伏低了身子,麵現緊張之色。
彭陵摸出了一把短刀,嚴密戒備著。
其他幾人有樣學樣,摸出了步弓、環首刀、盾牌,屏氣凝神。
許久之後,蘆葦蕩內外已經一片平靜,沒有絲毫異樣,幾人才鬆了口氣。
彭陵收起短刀,以目示意,然後率先下了船,趟著沒膝的渾水,悄悄上了岸。
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一同上了岸。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彭陵覺得匈奴人的守禦越來越嚴密了。
這裡是頓丘,按地界來說屬於衛縣,去年被石勒占據。
對岸的靈津駐防著兗州軍後營五千眾,曾經挫敗過石勒的一次渡河企圖,隨後長達三個月沒有任何動靜。
雙方隔河對峙,相安無事。
但大軍不渡河,斥候還是會過河的。
彭陵是兗州軍後營的一員,從郎陵屯田軍調過來的,充任隊主。此番奉命渡河北上,接應斥候回返,對他而言還是第一次。
隻是,已經到了約定的地點了,斥候在哪?
河畔有個小村子,嘈雜之聲不斷。
彭陵就有些奇怪,他也是從河北南下的,對這些黃河邊的鄉村再清楚不過了。
連年戰亂之下,壓根就沒幾個人。
聽聞太守樂謨還把能撤的都撤走了,這般嘈雜卻是何故?
驀地,風中飄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鼻子嗅了嗅,掙紮猶豫了一會,悄悄出了草叢,摸到了大路上。
果然,這是新鮮的驢糞。
他往前走了走,又看到了一堆光滑的驢糞蛋子。
再往前走,還有。
他甚至遠遠看到了橫七豎八停在村頭的幾輛大車。
有人躺在車上睡覺,有人倚靠在車廂邊閒談。
幾棵大樹下栓著馬兒,看那鞍飾以及鞘套中插著的弓梢、短劍,絕對是經製騎兵的坐騎。
他不敢看了,悄悄退回了草叢中,回到了出發地。
“隊主……”少年喊道。
彭陵凶光一露,直接上手掐住了少年的脖子。
少年嚇得半死,但在彭陵凶惡的目光中,又不敢掙紮,隻能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彭陵鬆開了手,輕聲道:“休得大聲叫嚷,這次給你吃個教訓,下次記著了。”
少年連連點頭。
彭陵手一揮,帶著少年回到了船上。
彭陵二人走後,村中出來數騎。
上了驛道後,正待奔馳,領頭一人卻揮手停了下來。
他看著路上及草叢中濕漉漉的腳印,久久不語。
彭陵回到船上後,眾人立刻詢問:“如何?”
彭陵沉默了一會,道:“天色將晚,這還沒回來,應是回不來了。走,不等了!”
有人不同意:“最近好多斥候沒能回來,上頭急死了,若咱們來了就走,卻沒接到人,回去如何交代?”
“死人怎麼接得回去?”彭陵冷冷問道。
“這……”問話之人無言以對。
“若換去年,我早就一刀捅死你了。”彭陵收起短刀,堅決地說道:“走!”
幾人紛紛應命,開始劃動小船,離開蘆葦蕩。
而就在此時,數支長箭破空而來,嚇了眾人一跳。
“盾!”彭陵低吼一聲。
少年下意識舉起一麵盾,遮護住櫓手。
另一人也舉起了盾。
箭矢越來越密集了,河岸邊還響起了呼喊聲和馬蹄聲。
船上已有一人中箭,捂著肚子慘呼不已。
彭陵麵色不變,依舊死死盯著漸漸遠去的蘆葦叢。
一支箭矢從他頭頂飛過。
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隻稍稍伏低了身子。
其他人有樣學樣,紛紛扒著船幫,伏了下去。
船隻漸漸飄遠了。
箭矢力道不夠,紛紛落入水中。
片刻之後,數人出身在蘆葦叢中,趟著齊腰深的水,往前追了幾步,見實在夠不著之後,終於悻悻地放下了弓。
“匈奴人在運糧。”彭陵突然說道。
“他們也秋收啊?”少年放下盾,傻乎乎地問道。
彭陵懶得理他,自顧自看著北岸。
人一旦有了牽掛,就會煩憂。
彭陵已經成家了,就在鄄城。
有人家死了男人,寡婦帶著孩子,而他死了妻兒,久而久之就湊在一起過日子了。
而且寡婦懷孕了,是他的孩子。
這讓他有些許多牽掛,不再像以前那般凶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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