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風從父親的書信中摘抄出一條條有用的信息,然後互相印證。
能交叉證實的就當做可靠信息單列。
相互間有些矛盾的,另列。她再結合各種消息,自行推測,還把推測結果寫在一旁。
這情報提煉能力真的很強,情報來源也十分強大,很多內情都不是你派商隊、開商鋪能收集到的,因為層級不夠。
老登是真的厲害,名氣夠大,獲得情報的能力極強。
“原來如此。”邵勳點了點頭,繼續看著。
王惠風收拾心情,見他看完,遞過另一張紙。
“字真不錯。”邵勳讚道:“若有暇,可否教我練字?”
“妾不擅長楷書。”王惠風搖了搖頭。
不擅長嗎?未必。隻是下意識避嫌罷了。
“哦。”邵勳失望地點了點頭。
王惠風見得他表情,心中複雜,一時間竟有些糾結矛盾。
“你推測匈奴與鮮卑又打起來了?”邵勳突然問道。
王惠風猛然驚醒,定了定神後,解釋道:“劉聰自關中抽回了萬餘兵馬,自河東、平陽征發了三萬眾,還自河西(河套草原)征調了四萬餘諸胡騎兵,卻又未兵發河內、河北、顯然往晉陽方向去了。其實,寫這一條的時候是六月。七月初,家父又與弘農楊氏舊識書信,已可確認劉聰北上西河了。”
厲害,厲害!邵勳不由得佩服起來。
同時他又想到,他手下的幕僚們是不是也與其他各方的親戚、朋友、學生書信往來,透露內部情報?幾乎是必然的吧?
世家大族關係錯綜複雜,互相聯姻幾代人,親朋好友、門生故吏分仕各方,都不用刻意透露,寫信時不自覺的一句話,往往就會被有心人解讀,得到有用的訊息。
王惠風乾的就是這種事。
王衍是天下名士,消息來源不是其他人可比的。但這老登居然防我一手,很多情報不告訴我。
想到這裡,他瞟了眼王惠風,不想王惠風也在看他……
邵勳似無所覺地繼續看著情報,說道:“怪不得劉漢一直未遣大軍南下,原來他們身上也一堆事。如此看來,時機已經成熟,可出兵了。”
王惠風的心情本來有些亂,聽到“出兵”二字時,悚然一驚,下意識說道:“恐有些冒險吧?”
“打仗哪有不冒險的?”邵勳搖了搖頭,說道:“再者,諸營大軍齊聚,人吃馬嚼,可不是什麼小數目。每拖一天,就要消耗數千斛糧草,開支很大的。”
“再者,為掃平天下,令百姓安居樂業,我又何惜以身犯險?”
“伱能幫我,已經讓我勝算大增。天下士民聞之,亦要讚頌你之賢名。”
王惠風沉默不語。
以往她最喜歡和邵勳談論天下太平之後,百姓們的日子怎樣怎樣了,今天卻有些沉默。
邵勳抬頭看了下天色,訝道:“不知不覺,已至酉時。”
說完,他看著王惠風,笑道:“今日辛苦你了。我去園中摘些菜,給你做頓好吃的犒勞下。”
王惠風猛然抬起頭,道:“無需如此,妾這便告辭了。明公若有不解之處,可遣人至洛陽送信,妾會解答的。”
“也好。”邵勳勉強笑了笑,道:“就是有些遺憾。我隻得數千兵,出征之後,若遇石勒數萬騎,一個不好就全軍覆沒了,就怕沒機會再回報你。”
“妾不需要回報。”王惠風先是搖了搖頭,然後看著邵勳,認真地說道:“明公身負重任,不該再親征了。”
“銀槍右營不抵左營。他們技藝尚可,但戰陣經驗不足,我得親自帶著,鼓舞士氣。等練出來後,就可交給彆人了。”邵勳說道:“再者,為了天下大業、百姓安居,將士們都在勠力廝殺,我又怎能安坐後方?多殺一個賊人,就能快一點收拾天下,讓天下恢複本該有的樣子。”
王惠風無言以對。
邵勳看了下她的臉色,悄聲問道:“還記得我寫的那句社日詩嗎?”
“酒熟送迎便,村村慶有年。”王惠風輕念道:“會有那麼一天嗎?”
“會有的。”邵勳肯定道:“你要幫我。我們一起看到那一天。”
王惠風低下頭。
“對了,聽聞你熟讀地誌,不妨為我詳解一下,到底是枋頭築城好,還是在黎陽築城好。”邵勳似是突然想起這事,說道。
王惠風欲言又止。
其實,通過之前的交談,另外就是看了一些許昌幕府的來往公函,她心中很清楚陳公將會在哪裡築城。
不過,她好像寧願自己不知道。
她更有些惶恐。她覺得自己已經踩到了沼澤地的邊緣,再往前一步,就會慢慢陷進去,不知不覺被吞沒。
“事關緊急。”邵勳一臉嚴肅地說道:“先吃飯,吃完飯為我講解一下。”
王惠風沉默了許久,輕聲應了一下:“嗯。”
夕陽西下,紅豔豔的晚霞映在她臉上,甚是動人。
“枋頭與濮陽隔河相望,又距鄴城不到二百裡,若在此築城,則大有可為。”邵勳的聲音還在陸陸續續傳來:“但黎陽亦很緊要,我委實難決……”
聽著邵勳拙劣的言辭,不知道為什麼,王惠風突然有些想笑。
不過,她的腳步輕快了許多,仿佛卸下了千鈞之重一般。
當然要在枋頭築城了,有什麼可多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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