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讓他看清楚了,他們這個小小的塢堡與真正的世家大族間底蘊的差距。
“打仗打的就是錢啊!”郭誦搖了搖頭,看向大澤中的沙洲。
陳公要打仗,他們塢堡出了一百丁,奉裴府君之命,來到圃田澤放牧。
郡裡送來了三萬頭羊,從金穀園一路趕過來,數百裡的路程幾乎跑得“油儘燈枯”。
但你不得不承認,這些小東西的生命是真的頑強。在沙洲上啃了旬日鮮嫩多汁的牧草後,身體肉眼可見地鼓了起來,慢慢養出點膘來了。
郭誦趟著水,來到了一個百餘步見方的小沙洲上,仔細看著。
一歲之中,牛馬驢得兩番,羊得四倍。
隻要草料足夠,這玩意生得是真的快。
一般而言,年初一隻羊,隻要運氣不壞,年尾很可能就變成四隻。
不過眼前這三萬頭羊卻不是拿來繁衍的,養好膘後,會進一步向東送到文石津一帶。
那邊正在造浮橋,最終這三萬隻羊大概都會變成前線軍士的腹中之物吧。
都要上陣廝殺了,為了激勵士氣,自然要吃頓好的,他可以理解。
沙洲上搭著幾間茅草屋。
郭誦知道,這是牧羊人臨時歇腳的地方。如果沒有這場戰爭,沙洲上會有很多堡民過來放牧,但這會全被官府征用了——草,也是一種寶貴的資源。
這讓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打一場仗的消耗有多麼巨大,對百姓又會造成多麼巨大的不便。
早年在平陽的時候,他一度認為,隻要練好武藝、軍陣,打仗不就是那麼回事?
跟舅舅來到河南後,自己操持一攤子事,他才明白那會有多麼天真。
沒有人幫你打理後勤,你的仗就打不下去。
他家的塢堡隻出了一百丁壯,整個河南不知道多少塢堡、莊園被動員了起來,不知道多少官員、士人、豪強如他這般,奔走於各地,將一袋袋糧食、一捆捆箭、一隻隻羊送往前線。
陳公快速統合了河南,塢堡、莊園團結在他身邊,終於有了如今這個局麵。
相反,如果這些人不支持他,他的後勤瞬間崩潰,什麼仗都打不起來。彆說吃羊了,人相食都大有可能。
治軍撫民,真的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靠打打殺殺是不成的。
******
枋頭南城外,人喊馬嘶,一片嘈雜。
淇水河麵上架起了幾座臨時木橋,大批軍士快速通過,來到了淇水西岸。
羊聃登上高台,粗粗一看,頓時破口大罵。
這邊是打了多久的仗啊,樹林都被砍光了。簡單的伐木設柵,此時看來卻難如登天。
沒奈何之下,他隻能讓軍士們挖掘壕溝、修建土牆,聊作防護。
命令下達之後,軍士們領取了器械,立刻熱火朝天地乾了起來。
河岸邊的泥地比較鬆軟,挖起來非常方便,壕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延伸了出去。
羊聃四處巡視著,非常滿意。
他們到淇水西岸布防,不是為了守城,而是為了保護枋頭南城。
河浦之上,船隻停得到處都是,人、馬、貨物隨處可見,亂成一團。
這個時候,若匈奴人潛渡淇水,殺奔過來,極有可能讓那些沒來得及進城的夫子役徒們炸營,好不容易運來的軍資糧草也會被付之一炬。
因此,他們渡河西進,前出布防,保護好南城的側翼,免得為人所趁。
遠處的曠野中,三三兩兩的匈奴遊騎靜靜窺視著。
這麼大的動靜,不可能瞞得住任何人,畢竟這是六七萬大軍,不是六七百!
話說這次場麵可真夠大的,豫、兗、司、荊諸州數十郡國被動員了起來,竭儘全力輸送糧草軍資,存放於枋頭南北二城之中。
甚至於,倉城都不夠用了,不得不臨時搭建遮雨棚、土房、木屋存放軍資。
他手下這三千先鋒,大概是最早一批抵達枋頭的兵馬。
唔,或許不算,因為城東還有四千宛城世兵,由原頻陽令梁肅統率,同樣前出布防,紮營於白溝南岸。
那幫關西人!
羊聃哂笑一聲,在親兵的護衛下,返回了營地。
大河之上,濤聲依舊,百舸爭流。
操著各種口音的軍士、役徒在此彙聚。
每一艘船靠岸,都在為即將爆發的戰爭積蓄能量。
他們運來了許昌的甲胄,載來了西平的長槍,送來了洛陽的強弩……
陳留的粟、潁川的麥、陳郡的豆子在此彙聚。
廣成澤的戰馬、龍陂牧場的騾子、金穀園的牛羊次第發來。
押運的官吏們聲嘶力竭,幾乎喊啞了嗓子。
帶隊的軍官們破口大罵,狠抽笨手笨腳的輔兵。
文吏們筆走龍蛇,登記交割物資寫得都快手抽筋了。
這就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