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一伸手,一隻金雕從天而降,落在皮套上。
尖利的喙不斷啄食著鮮肉,大快朵頤。吃完之後,見沒有新鮮牛肉了,於是振翅而飛,消失在天空之中。
“幽州諸人就罷了,段部鮮卑也能招撫?”邵勳說道:“鮮卑便如此鷹,饑則為用,飽則颺去,足信乎?”
“虛與委蛇罷了。”盧誌胸有成竹地說道:“先穩住其心,待其他方向戰事平息,再慢慢擺布,可收全功。”
“如何做?”邵勳有了點興趣,問道。
“段部有諸多首領,曰‘段末波’、‘段疾陸眷’、‘段匹磾’、‘段文鴦’、‘段涉複辰’等……”盧誌娓娓道來。
原來,鮮卑首領、遼西郡公段務勿塵死後,如今並沒有一個能夠完全號令整個部落的首領。
務勿塵長子疾陸眷嗣爵遼西郡公,但他不能完全做主,隻能說是明麵上的老大。
其弟段匹磾、段文鴦、從弟段末波、叔父段涉複辰各有部眾,在幽州境內耕牧,未必都是一條心。
盧誌認為,或許可以居中挑唆,分化拉攏,又打又拉,將已經元氣大傷的段部鮮卑給吞並了——他們已經失了祖地,如今完全是靠臨時侵占的王浚地盤過活,搞他們十分正當。
“我本不想插手幽州之事。”邵勳歎道:“既然段部已至章武,那麼就不得不直麵了。如果能分化拉攏,能省不少事。子道,你來操辦吧。”
“要想分化瓦解段部,需得先奪幽州。”盧誌提醒道。
“我快打不動了啊。”邵勳苦笑道。
河南四戰之地,八麵來草,哪那麼簡單?
江東司馬睿兵分三路,他都沒敢主動出擊。
陳郡、汝南、汝陰、南頓、新蔡、譙國、沛國以及南陽五郡國在秋收後征發了丁壯,但都在本地駐防,不出擊,為何?
因為出征和駐防的成本大不一樣,相差極大。
新糧剛收,士兵就食於本地,甚至沒集結之前吃的還是自家的糧食,集結之後也免於長途轉運,消耗是很低的。
可一旦出征,那花費可就沒數了。
就如河內、河北,如今匈奴的消耗就比較低,他的消耗就很大,因為他是進攻一方,還沒法大規模就食於敵。
如果再攻幽州,王浚的糧倉能補充消耗嗎?
“明公何須如此?”盧誌笑了,隻聽他說道:“若還需明公動用大兵攻取幽州諸郡,老夫何敢言功?幽州還有其他解法。”
邵勳霍然轉身,看向盧誌,道:“果真?”
盧誌輕捋胡須,笑而不語。
邵勳也不計較他的態度,隻道:“子道速速教我。”
盧誌這才點了點頭,道:“王彭祖刑政不修,士民皆怨,看似強盛,實則不堪一擊。府中僚佐,各懷鬼胎,但攬權索賄,正事是一點不做。除了歌功頌德之外,幾乎沒什麼用。觀幽州諸郡之兵,略可用者止萬餘人罷了。將校之中,堪稱知兵者唯督護孫緯一人。如此種種,正是明公謀取幽州之機,正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邵勳還在反複權衡。
這就像是有人一塊錢賣給你一家工廠。這家工廠本身有價值,也有負債,整飭好了是可以賺錢的,前提是你投入大量資金將其運轉起來,並還掉債務。
良久之後,他朝盧誌笑了笑,道:“確實,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事,儘付予子道了。”
盧誌大喜,道:“明公靜等便是。”
“不過——”邵勳話鋒一轉,叮囑道:“稍稍穩一穩,彆太急了。今劉曜入常山,或有大戰,若幽州再亂起,恐分我兵馬、資糧。”
“事情做得乾淨,便無後顧之憂。”盧誌看著邵勳的眼睛,說道:“明公起於微末,百戰功成,賭一把就是了。”
“子道賭性如此之重?”邵勳笑問道。
“為明公能安坐鄴城,不得不為之。”盧誌說道。
邵勳笑而不語,沒正麵回答這句話。
之前盧誌提議修繕鄴宮、整飭園林,以便他住得舒服點,甚至於,盧誌還提議廣選河北崔氏、盧氏、華氏、劉氏、程氏、石氏等大家女子入鄴宮,供他戎馬倥傯之間享用……
這些都被邵勳婉拒了。
盧誌打的什麼主意,不問可知。但在這件事上,他已經定下了決策,不便更改了——浚儀已經選址完畢,就等役徒、錢糧、材料到位,開始修建了。
他不是河北之主,而是河北、河南共主,且河南更親近一些,是為根基。
“子道你放手去做吧。”邵勳說道:“出什麼事,我擔下來便是。”
“諾。”盧誌欣喜道。
陳公就是這點好。事前猶豫,反複商議、推敲,可一旦下定決心,他就會擔負起責任來,不會讓臣子一個人背鍋。
盧誌離去之後,邵勳則坐了下來。
世家大族的關係網,就是這麼盤根錯節,尤其當有個四世三公九卿的豪門家族居中聯絡之時,更是威力驚人。
他們能這樣對付王浚,也能如此對付……
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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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誌的動作非常快,並且下了本錢,派三子盧詵快馬加鞭,帶著百十個隨從,先至安平,複至博陵,一路都有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