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家族連根拔起。
這是十餘年間,繼陳郡何氏、汝南和氏之後,被邵勳整體滅族的第三個世家大族。
毋庸諱言,河南士族肯定會兔死狐悲,對邵勳看法不好。但說實話,他已經很寬仁了,殺的人都是撞到他手上的,並非無端迫害。
這一點很重要。
即所有人都知道梁公對士族又打又拉,且一直有意識培養與士族打擂台的政治團體,偶爾會下辣手令其家破人亡,但直到目前為止,他沒有胡亂動手,還是講規矩的。
你隻要不觸犯他的底線,不自己作死,基本沒什麼事。
堅持做到這一點,其實也從一定程度上安撫了世家大族的恐慌心理,讓他們可以自己騙自己,不至於鋌而走險。
說人話就是劃出道來,明確什麼是可以觸碰的,什麼不行。
邵勳甚至允許各個家族將他們嫁到阮氏的婦人接回去,這進一步降低了叛亂的風險。
到了這會,阮氏子弟被編入軍中,上陣送死,已經沒幾個人為他們說話了——波瀾驟起之後,慢慢平息了下來。
青州大勝的消息傳回之後,叛亂風險已經無限接近於零。
人總是善於遺忘的。
阮氏咎由自取,與我何乾?還不如繼續鑽營,看看能不能鞏固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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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已經很久沒舉辦朝會了,終日窩在後宮之中,哪也不想去,躺平擺爛了。
六月初十,王衍等人入宮覲見。
天子在昭陽殿縱酒,本不欲接見的,最終被內侍勸說,將他們請了過來。
皇後梁蘭璧在隔壁寢殿內看信。
她現在的尊容和以前委實不能相比,臉色暗淡、雙目悲戚、渾身了無生氣。這樣子,司馬熾看到了隻是更加厭惡,辱罵都是輕的,責打才是家常便飯。
梁蘭璧經常呆呆地坐在院中,看著樹冠垂下的暗影,一動不動,如同雕塑。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剛進宮那會,她可是有著無憂無慮的銀鈴般的笑聲,待人和藹,滿眼都是她的天子夫君。
至於現在麼,或許隻有閱覽書信時才會有那麼幾絲生氣吧。
“才封十郡,又要拓土,邵勳就這麼等不及麼?”隔壁傳來了天子暴怒的聲音。
“不過濟陽、陽平、滎陽三郡之地罷了。”王衍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收複青州、迫降曹嶷,固陛下中興之勢。此等大功,焉能不賞?”
“那也不能賞此三郡。”
“陛下欲賞何物?賜九錫?劍履上殿?讚拜不名?”
“亦不可!”
梁蘭璧仿佛充耳不聞,隻用她那幽深到沒有儘頭的目光,死死看著信件。
看了片刻之後,她那虛無的目光之中,漸漸帶上了些許乾渴、吮吸的意味,仿佛能從紙上汲取到什麼東西,來填補她極度空虛、匱乏的內心情感似的。
“陛下,銅駝街遇盜之事,尚有疑點。臣以為,禁宮之內,或暗藏賊人……”
“住口!”
“京中饑荒日盛,若有功不賞,隻會令有識之士扼腕,令忠謹之臣心寒。長此以往,太官乏糧之事,恐要重演。”
“你住口!”
隔壁聲音很大,梁蘭璧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那裡。
她沒興趣,對什麼都不在意了。一天之中,能夠自由自在地發呆,就讓她心滿意足了。
昨晚她做了個夢。
夢到十幾年前七裡澗遊藝,她和庾文君見到了梁公邵勳,相談甚歡。
回家之後,父親夜觀天象,算得梁公有大氣運在身,遂力排眾議,將她嫁給了彼時一文不名的梁公。
成婚之後,夫妻恩愛。她為梁公打理家業,召集命婦遊藝之時,所有人都聚集在她身邊,如眾星拱月般。
夢裡唯一讓她難過的,大概就是庾文君失落地去了江東。臨彆之際,兩人相擁痛哭。
夢很好,但夢不是真的。
醒來之後,梁蘭璧回想殘留的夢境,又把被子蓋在臉上,淚流不止。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難過,直到貼身宮人的一句話,恍如驚雷般炸響:夢因願起。
所以她今日又把信件一封封取出來重溫,找尋她心底的願望。
“陛下既然允準,臣便督辦此事了。”王衍的聲音還在繼續:“梁國十三郡,乃洛京邦屏。梁國逾盛,則洛陽逾安。”
“哪天把洛陽也封給邵勳好了。”
“陛下何必說此氣話?臣告退。”
“嘩啦!”那是瓷器碎了一地的聲音。
梁蘭璧收起信件,看了看外間。
天氣不算太熱,樹蔭底下甚至可稱涼爽,她又可以呆坐半日了。
這半日是獨屬於她的美好。
誰也不能阻止她的思緒飛舞,她可以儘情暢想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