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想著想著,他又憶起了梁公的形象。他真的是好人嗎?未必。
凶狠的程度,恐怕不下於這幫人,隻不過梁公善於壓製心中的暴戾,儘可能不殘害彆人罷了。若讓他把心裡的魔鬼放出來,劉閏中這類人估計都要嚇得屁滾尿流。
可能——劉閏中已經隱約看出些什麼了,這類凶人,對同類最是敏感不過。
心口菜、心口血很快吃喝完畢。
劉閏中沒為難庾怞,對他很客氣。
吃喝完畢之後,一聲呼哨,駿馬揚蹄而至。
劉閏中輕撫馬背,大笑道:“走,去梁公那裡吃飯。”
眾人哈哈大笑,紛紛召來部眾,洶湧南下。
劉昭則領了一批留守兵馬,逆流而上,向北行去。
庾怞帶著隨從,策馬跟上。
北風呼嘯,蹄聲陣陣。
上黨胡騎大舉南下,幾乎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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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寒露重,草色枯黃。
其實沒多少草了。
七月大蝗,啃噬泰半,隨後稍稍長了點,便又天氣轉寒,生機泯滅,一如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撤退之路十分艱難。
王雀兒追得很緊,已經連續吞掉了兩支斷後兵馬,前後損失三千餘人。
義從軍、捉生軍甚至幽州突騎督輪番出擊,追襲甚緊。
而他們手裡的騎兵卻因為糧食日益減少而戰力不足,出動頻次大減,完全被壓著打——畢竟,戰馬不能吃肉脯啊。
又一陣角聲響起。
不待劉雅吩咐,自有將領帶著一群騎卒衝了上去阻截。
劉雅心下稍安,指揮著麵色惶恐的步騎軍兩萬餘人北撤。
離野王很近了,隻要再堅持半日、最多一日,便可衝進城內,得到喘息之機。
至於回了野王後怎麼辦,容後再議,先脫了眼前的大難再說。
東邊又襲來一支騎軍,打著“高”字將旗。
這是老熟人了,捉生軍高翊,邵賊心腹,經常劫掠河內人丁,然後安置在金穀園一帶,他們都查清楚了。
麵對這個狡猾又凶殘的對手,無需做動員,仇深似海之下,很快就有滿臉氣憤之人,領兵衝了上去,與捉生軍戰作一團,雙方不斷墜馬,各自死傷慘重。
大軍撤退的腳步陡然加快。
粗笨的輜重直接扔了。
損壞的車輛也不修了,棄之於途。
受傷或生病的人坐在這些車輛旁邊,哭泣不已。
甚至就連較為瘦弱的戰馬也宰殺掉,充作飯食。
劉雅還把自己隨軍帶過去的舞姬樂人賞給了軍士們,輪番玩弄得不成人形後,拿斧子剁吧剁吧,一鍋煮了,以激勵士氣。
敵人的騎軍被擊退後,很快換了個方向,再度襲來。
最近之時,箭矢甚至落入了步兵人叢之中,引發了小規模的騷亂。
劉雅不斷下令,分派各支人馬堵截、驅逐,至夜方休。
但夜晚也不太平,不光有晉軍騷擾,還有己方離營而走的軍士。
他們應該是白天就想走了,但不敢,害怕被晉軍騎兵綴上。入夜之後就容易太多了,數百人一股,分散跑,賭運氣,晉軍不可能盯著所有人。
軍官們不斷彙報,但劉雅心累了,吩咐他們不要去追,管束好剩下的人就行了。
軍官們黯然以對,戰至此時,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一個明悟:河內多半保不住了。
九月最後一天,野王高高的城牆已映入眼簾。
龜速撤退許久的匈奴人喜極而泣,下意識加快了步伐。
南邊的晉軍似乎知道他們一直緊繃著的弦鬆了,驟然加緊了攻勢,不但騎軍狠命衝,具裝甲騎都上了,步軍也大舉壓上,離野王隻剩數裡的匈奴人頓時潰不成軍。
斷後的人三心二意,跑在前麵的人亂了陣型,腦子裡沒有任何戰意,眼中隻有前方的野王,耳朵聽不見任何命令,仿佛一口氣散掉了般,呈現潰散之勢。
劉雅急得立刻召集親軍,策馬上前,試圖維持秩序。
而就在這個時候,北方的地平線上,騎兵的浪濤洶湧而來。
一個、兩個、一百、兩百、一千、兩千……
到了最後,竟然不下萬人。
他們越過野王,絲毫不停頓,直奔劉雅中軍本陣而來。
如果說一開始還有些許期待的話,當第一支箭矢落下的時候,劉雅知道完了。
劉閏中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