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盧誌應道。
邵勳又掃了眼豫兗二州的士人。
眾人紛紛低頭,不敢和他對視。彆管內心怎麼想的,在這個當口,彆逞強就是了。受不了屈辱的話,私下裡串聯造反就是,此時發作,下場不妙,連串聯的機會都沒有。
邵勳收回目光,又道:“理天下者,先修其國。其國之政,係乎鄉裡。匹夫之耕、匹婦之織,積微成著,以供國計。今上登極十又二年矣,舊綱已紊,新製未立,富有者阡陌縱橫,貧乏者難以立錐,久而久之,政事不宣,教化難通,黎元不足,軍國闕供,可乎?”
說到這裡,邵勳指了指台下的一萬八千軍士,道:“此輩久執乾戈,諳熟軍事,可不僅僅隻會勤勞王事。一
朝闕供,衣食頓絕,恰如猛獸出籠,師徒所至,燒掠無遺。更有那摧鋒破銳,斬將奪旗之輩,凶性已發,刀鋒已利,再非昔日唯唯諾諾之態,若阻其路,奪其誌,侵犯城堡、焚燒剽掠乃是必然,我亦不知如何規勸。”
說完後,他看向相國庾琛、尚書令裴邈等人,道:“田畝清丈,萬不能停,然僅止於十五郡矣。勳官之事,久拖未決,竟然還在爭辯,要辯到什麼時候?速速辦訖,勿要拖延。”
“遵命。”庾琛等人應道。
邵勳又看了一眼諸郡士人、諸衙官吏們。
話說得很清楚了,敲打得也很到位了。到目前為止,像王衍、庾琛、盧誌、潘滔等人其實都能理解,也準備退一小步了,反倒是底下人反對聲浪不小,各種陽奉陰違,怪話連篇。
借著今日之事,再震懾他們一番。讓他們好好想一想,是痛快讓一小步呢,還是集結自家兵馬,來個兩敗俱傷?
利益之爭,最是觸及靈魂,那麼就好好拷問一下自己的靈魂。
這些猛獸,現在還關得住,他們還對你們抱有一點希望,等到他們徹底失望之時,可就關不住嘍。
收回視線後,邵勳又看向一人:河內戰場俘獲的漢征北將軍郭榮。
邵勳沒有把他送到洛陽漲聲望,而是赦免其罪,跟在軍謀掾張賓身邊做事。這會看他,主要是因為太原那邊來了一批人,扮做他的隨從,參加了今天的閱兵儀式。
邵勳招了招手,郭榮立刻一溜小跑過來,行禮道:“明公。”
“此兵如何?”邵勳問道。
郭榮剛才是真的認真看了,從頭看到尾,一點沒錯過。
去年他在山陽臨陣倒戈,舉眾而降,其實是因為大勢,壓根沒打就降了。
在石勒帳下時,他大部分時間跟石虎混,主要在上黨、河內、汲郡一帶活動,與義從軍、捉生軍等部交過手,也見識過銀槍左營、黑矟軍,但沒正麵指揮廝殺過。
那個時候,遠遠見著就覺得他們很強了,今天一下子看到了一萬八千鐵鎧武士,且神完氣足、技藝嫻熟,軍陣轉換快捷準確,心裡麵的衝擊是非常大的。
一萬八!這他媽能驅使十多萬雜兵賣命,鎮守梁國十五郡綽綽有餘。
就在剛才,他還聽到個新稱呼:“汴梁禁軍。”
當然,那是人家私下裡談笑時說的,但卻無比契合實際情況。
有此軍在,彆的地方不談,梁公裂土十五郡,當個諸侯一點問題沒有。
因此,在聽到邵勳問話時,立刻回道:“平陽禁兵三萬二千餘,亦隻有數千驍銳堪比此軍,餘皆不足。”
“以此兵伐太原,劉曜、石勒之輩可能擋之?”
“劉曜、石勒若以太原、新興之兵迎戰,必無幸理。”
“然並州有山川之險,如何破之?”
“明公何慮也?”郭榮說道:“太原群英,皆世之冠族也。陷虜之後,無日不思天地之恩,願奉舊土歸國;無日不念父母之德,誓殺豺狼自贖。明公旗麾一指,必贏糧而影從;大梁雄兵一至,必開城而遠迎。並州雖險,人心不複。既有英主在南,又何必眷戀北虜庸碌之酋?”
邵勳聽了,嗬嗬一笑,並未直接表態。
就像上黨投誠一樣,這事還得他們內部統一思想,理清利害關係。不然的話,狗屁倒灶的事一大堆,有的麻煩呢。
過些時日,他打算派軍諮祭酒溫嶠北上,作為他的全權代表,統一處理此事。
大勢到了,有些事就會容易許多。
太原陷落的時間不長,劉曜不一定來得及建立穩固的關係,這就存在機會了。
台下漸漸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
人賜絹一匹、麻布一匹,一萬八千將士儘皆拜倒於地。
邵勳又看了眼諸郡士人,哂笑一聲,下了高台,接受將士們的歡呼。
有今日這一出,相信士族們心裡那點上不了台麵的小心思,當會灰飛煙滅了。
他們隻能暫時收懾野心,繼續蟄伏,默默等待邵勳出昏招、露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