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而言之,自潞縣西行二十裡,然後折向西北走四五十裡,至屯留縣。
自此縣再往西北行九十裡至銅鞮(dī)縣,然後折向東北走四十裡至上虒(sī)亭(今沁縣)。
自上虒亭西北行一百五十裡左右,越過兩道山嶺,至祁縣東南,這就進入太原盆地了,離晉陽不過百餘裡。
其實不近,總計四五百裡,且山道很多,並不是很好走
,但在並州打仗怎麼能沒爬山的思想準備?
金正不在乎,甚至已經等不及了。
其率部離開後,城頭城下的戰鬥愈發激烈了,入夜後仍然沒有停息。
二十八日午後,府兵也開始上陣了。此時,跟隨劉曜回潞縣的一千五百敗兵已損失近半,城池搖搖欲墜。
邵勳率軍離開了潞縣,往西北方向進軍,至夜走了十七裡,露宿於道途,並打算在此停留幾日,接見上黨諸縣豪族、酋帥們。
“此地何名?”臨睡之前,他問了問親軍督楊勤。
“回明公,地名‘三垂岡’。”楊勤答道:“昔年劉聰遣將喬衷攻上黨,王曠(一名王廣)、韓柔救之,就敗於三垂岡。”
邵勳緩緩點頭,怪不得對這個名字如此熟悉呢,原來是劉聰攻上黨那會發生過戰事。
四月最後一天,邵勳於三垂岡置酒,接見各路降人。
而此時的劉曜,也到了最後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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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時,顏如蕣華曄有暉,體如飄風行如飛……”
潞縣城頭,廝殺甚烈。
城樓之上,劉曜端起酒杯,麵露悲愴,低聲吟唱。
“二十時,膚體彩澤人理成,美目淑貌灼有榮……”
整頓完畢的降兵被晉軍驅使著,再度攻城,與以往的袍澤狠命廝殺在一起,城頭之上血肉橫飛,生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快速流逝著。
劉曜掃了一眼自己的親軍,沒剩多少人了,眼淚止不住流下,都是跟隨他多年的好兒郎啊。到了這會仍然悍不畏死,但卻死得毫無價值。
“三十時,行成名立有令聞,力可扛鼎誌乾雲……”
降兵又一次被擊潰,死傷慘重,狼狽退去。但幾乎沒有任何喘息之機,又一隊河北丁壯衝上城頭,與潞縣丁壯戰在一起。
並州丁壯與河北丁壯,實力其實差不多,或者說並州丁壯更強一些,因為這裡實在太慘了,不強根本活不下去。
但打著打著,他們依然有些吃不住勁,竟然被打得節節後退,快頂不住了。
“四十時,體力克壯誌方剛,跨州越郡還帝鄉……”
劉曜放下酒杯,目視城頭。
剛剛下城休整沒多久的親軍被迫上城,增援潞縣丁壯,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河北丁壯給殺得膽寒,滾落城頭。
戰鬥結束之後,親兵們幾乎人人帶傷,個個氣喘籲籲,幾乎無力再戰。
死期就在今日!
劉曜萬念俱灰,端起酒杯一飲而儘,繼續吟唱。
“五十時,荷旄仗節鎮邦家,鼓鐘嘈囋趙女歌……”
鼓聲之中,第三批人衝了上來,這次是陳留府兵及部曲。
這些人當府兵時間不長,不存在多少技藝,勝在裝備不錯,士氣高昂,衝上城頭之後,如同猛虎一般,直衝直打,將潞縣丁壯及劉曜的親兵一起向下趕。
這一次,匈奴人是真的強弩之末了。
無論怎麼廝殺,無論抱有多少必死之心,就是無法將這些人趕下城頭。
雙方不斷慘叫,不斷有人倒下,但仔細看看,守軍人數如同驕陽下的冰雪一般,快速消融著。
“六十時,年亦耆艾業亦隆,驂駕四牡入紫宮……”
熱烈的歡呼聲中,守軍終於潰了。
湧上城頭的晉軍之中,一體態雄壯的漢子手持大砍刀,一邊追殺,一邊大笑:“誰敢擋我馮八尺!”
驀地,他突然看到了劉曜所在的位置。
幾名袍澤也看到了,於是爭著衝了過去,意欲奪此潑天大功。
劉曜飲儘最後一杯酒,哈哈大笑:“唱不下去了。”
說罷,扔下一柄火把,熊熊烈火立刻燃燒了起來,將整個城樓籠罩。
馮八尺等人下意識停住腳步,目視火光之中的劉曜,儘皆不語。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大火中傳來了依稀的歌聲。
火勢越來越猛,劈啪作響。
片刻之後,城樓已不堪重負,轟然倒塌,將劉曜的整個身形淹沒。
馮八尺歎了口氣,道:“我還不屑於斬死人頭顱,去城下耍耍。”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也都走了。
城內還有最後的抵抗,但已經無關大局了。
入夜之後,所有戰事歸於平靜,潞縣被三萬餘圍城大軍攻克。
漢中山王劉曜自焚於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