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登上河畔長堤之時,頓見雄渾的水勢洶湧而來,其間甚至夾雜著許多倒下的樹木
、被卷走的人畜屍體。
河水之中,更有活人浮浮沉沉,張臂呼喊,隻一會就沒了聲息。
沒人敢下去救,那是送人頭。
庾亮眉頭皺起,再看向左右的山間丘陵。
放牧的民人大呼小叫,帶著一大群牛羊躲在自以為安全之處。但躲著躲著,他發現不對勁了,原來山間曾經乾涸多年的小溪突然間暴水,卷著大量牲畜直衝而下。
小溪邊滿是青石,人畜碰撞之後,很快就沉了下去。
雨還在下,水位仍在漲。
在一旁躲避的牧人眼睜睜看著洪水漸漸漫上岸邊,於是奮力向更高處攀爬。
有牛羊不慎滑落水中,瞬間便被卷走。
有人落入河內,抱著上遊衝下來的樹木大喊大叫。
天地之威,以至於斯!
庾亮看得兩股戰戰,隨從們也麵色凝重。
他們中很多人上過戰場,與賊人麵對麵搏殺過,但在麵對大自然的威勢時,頓感無力。
“並州都這樣了,河北會變成什麼樣?這滹沱河是流向冀州的吧?”庾亮喃喃說道:“冀州、幽州的雨下得比並州還大,這要死多少人?”
這種級彆的災害,哪怕水利設施完善,也壓根防不了,更彆說戰亂多年,陂池淤塞、廢棄了不少。
“轟!”北邊爆發出了一陣巨響,庾亮抬頭望去,卻見不少樹木被裹挾而下,反複衝擊著河岸。
他的眼皮跳了跳。
樹木之中,好像還夾雜著不少民人、軍士,應該是北邊雁門郡的代人了。
“將軍,此地不宜久留。”有隨從勸道:“天地之威,非人力所能抗。再待下去,恐有不測之禍。”
庾亮扭頭看了下四周。
煙村寂寥,戶口不豐。除了少許牧人外,農人見不到幾個。
這種情況下,壞的一方麵是征發不到足夠的人手救災,好的一方麵是似乎也不怎麼需要救災……
“劉府君在哪?”庾亮突然問道。
“聽聞去定襄縣了。此縣橫跨滹沱兩岸,恐被災嚴重,劉府君應已召集人手加固堤壩去了。”有隨從回道:“這裡勉強算是滹沱河上遊,中下遊怕是慘不忍睹。”
庾亮恍然,片刻之後,歎道:“走吧,回晉昌縣城。”
如此大災,世所罕見,已非人力所能挽回。
況且,這會可能還不是災情最嚴重的時候……
這個時候,梁王是否該慶幸河南沒什麼災害?到頭來,並州、河北終究還是靠豫、兗二州養著。
這不是第一次了。梁王應該知道誰才是他最堅實的後盾了吧?
事情正如庾亮等人所猜測。
至六月中時,太行山洪遍地,泥石流多發。
生長多年的巨鬆都在這天地之威下轟然倒地,被洪水卷著衝向河北大地。
一些山穀直接被泥石流填塞。
一些河穀直接變成了天然陂池,更有那堰塞湖危懸於頂,宛如定時炸彈一般。
常山、中山等郡本就已經因為大雨發了水災,滹沱河全線暴漲之後,更是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待到山洪衝下來無數泥石、巨木之後,冀州北部諸郡已完全癱瘓。
冀州刺史劉疇奏報:“大雨霖,中山、常山尤甚,滹沱泛溢,衝陷山穀,巨鬆僵拔,浮於滹沱,東至渤海,原隰之間皆如山積。”
從太行山東麓到渤海,橫跨整個河北,原野之間隨處可見衝倒的大木。
有人粗粗估計,大概有數百萬棵樹木被衝下來。
太行山中可能沒幾個活人了,冀州、幽州百姓也死傷慘重。
遍讀史書,似乎從未有過如此之重的水災。
而差不多十年前的那場旱災、蝗災,也是古來罕見,洛水、黃河斷流,淮水可直接涉渡,蝗蟲吃光了草木,連牛馬毛、皮革都不放過……
大晉朝還真是多災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