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幾匹馬嘶鳴一聲,跟在其身後,鬃發飛揚之中,已跑出去數十步。
羅圈腿氣得以刀斫地,破口大罵。
劉明和兩名隨從也不再戀戰,呼哨一聲就轉身離去。
鮮卑人小心翼翼地避開陷馬坑和己方死傷的人馬,待提起馬速時,對方已經隻剩一個遠遠的背影了。
他們追了一會就停下了,沒意義。
於是兜馬回轉,檢視己方死傷之人,同時向後方彙報——在他們身後數裡處,還有百餘騎,他們同樣屬於先鋒的一部分。
一個令人無法回避的事實已經擺在他們麵前:即便百般小心,他們依然被發現了行蹤。
用腦子想一想就知道了,不太可能是秀容那邊傳訊,而是靜樂縣這邊主動探知。
這裡除了羯人就是不知名的雜胡,在山間放牧、打獵、樵采的人不少,被他們發現其實是難以避免的。
其實沒什麼彆的招,隻能以快打慢了。但現在靜樂縣有了防備,卻不知該怎麼辦,騎兵可沒法攻城。
劉明等人回到靜樂縣時,這座隻有南北二門的小城已經關閉了一個。
得到消息的牧民、農人亂哄哄地湧進城內,一時間人喊馬嘶,混亂不已。
離得較遠的乾脆不回城了,驅趕著牲畜向深山中躲避。
劉明在城外等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趕在最後進了城。
“轟!”南門在牧人的大罵聲中關閉了。
沒有辦法,這些人臉色蒼白,當場收拾細軟,帶上一切能帶走的東西,往山中的春季牧場遁去。
城頭奔上了一批丁壯。
高鼻深目者有之,黑眼黑發者有之,甚至還有一批索頭。
他們瞪大眼睛,運足目力看向南方,試圖判斷敵人什麼時候衝到城下。
靜樂是名義上的岢嵐郡治,劉家戶籍所在地,上黨劉氏分出來的子弟多在這裡安家,往返於天池、靜樂之間。
索頭來了,他們也很怕,但現在沒退路了。
劉氏子弟和梁王綁定得太深,在中原的利益太大,好處太多,彆說索頭來了,就是前姐夫石勒來了,也得把他擒下,獻給新姐夫梁王。
聚兵的鼓聲一浪高過一浪,丁壯們紛紛從牆上、床下、柴堆中抽出兵刃,上牆值守。
這些人裡麵青壯不多,老人、少年不少,野戰或許不行,但依托城池防住一股騎兵,卻也沒甚大礙。
擊鼓到最後,數百名大盤子臉、水桶腰的大媽也拿著明晃晃的刀,在城下集結,隨時待命。
部分婦人甚至牽著馬,掣著弓,臉色平靜,甚至還有心思調戲那些滿臉稚氣的少年——草原風俗,男女成婚前便可苟合,生下孩子也不要緊,帶著孩子頭婚嫁人的並不鮮見,風氣較為開放。
“守住靜樂便是大功。”縣令將礙事的官服脫了扔在地上,換了一身華貴的黑羔皮大衣——天子的冕服之一,也是用黑羔羊皮製成的——手持大斧衝上城牆,見人就喊。
壯丁健婦們聽了,齊齊應下。
邊塞之地,生存殘酷無比,不敢與敵廝殺的都可以被淘汰了。
因為你會被人輕視,連女人都娶不到。
與索頭麵對麵野戰或許強人所難了,守城你怕什麼?
鼓聲停下之時,南邊升起了大股煙塵,拓跋鮮卑的大隊人馬到了。
這個時候,邵勳已經向南行軍了兩天,離靜樂縣不過十裡之遙。
充當先鋒的義從軍一部數百騎亦遠遠出現在北方的天際邊。
城頭守軍看了,紛紛高呼。
而在東麵數百裡外的新興郡內,一群又一群的牛羊被驅趕南下。
他們如同蝗蟲一般,吃光了驛道附近的所有牧草、樹葉、灌木嫩芽。
後來者吃不到,於是向更遠處尋找。
牧人們哈哈大笑,唱著高亢的牧歌,分劃地盤,開始放牧牛羊馬匹。
一批又一批的騎兵洶湧南下,往石嶺方向而去。
他們走後,地平線上甚至出現了成千上萬的步卒。
平城四周的鐵匠鋪爐火日夜不息,將一件又一件打製好的鐵鎧、大刀、箭矢送往前線。
拓跋鬱律的金帳已過雁門關,停在了滹沱河畔。
全軍步騎五萬餘人,連帶著各部貴人,浩浩蕩蕩,聲勢喧天。
沒人感到奇怪。
這樣的陣勢,對草原牧人來說每年都能看到。
與中原君主常年住在皇宮不同,草原君主是每年都要巡視四方的,而且不是孤身巡視,而是帶著官員、軍將、嬪妃以及規模在五萬到十萬之間的部眾一起出發。
距離往往很遠,但會提前規劃好路線,在哪裡放牧,在哪裡駐蹕都有定規。
這個風俗後來延續到了北朝。
天子四處跑,巡視全國各地,春天卻霜、夏天避暑、秋天圍獵、冬天捕魚。
甚至一直到了隋唐,北朝之風依然有所延續,隋煬帝西巡滅吐穀渾,過大鬥拔穀時夏天飛雪,損失慘重,依然不改初心。
邵勳也喜歡帶著大軍威懾、鎮撫四方,他其實也是一個胡風非常濃烈的漢人君主。
他與拓跋鬱律撞上,既是偶然,也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