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已經架起,梁王的大纛立於台上,迎風飛舞。
許猛扭頭看了下,隻見台上將官、侍從雲集,梁王沐浴在金色的陽光之下,幾如神人。
“穎橋防,第一陣!”信使策馬而至,高聲傳令。
“前出結陣!”許猛大喝一聲,下令道。
鏗鏘作響中,來自襄城的三百府兵甲士舉步向前。
行進過程中,第一排盾手將綁縛在背上的大盾取了下來,看他們那舉重若輕的樣子,平日裡不知道吃了多少大魚大肉,才練出了千斤臂力。
兩側的弩手提著沉甸甸的弩機。看起來有些舊,但保養得非常好,上弦、插矢、射擊的動作已習練過無數次,有的府兵甚至自己花錢維修過器械,因為練得太勤了。
重劍被取了下來,雙手握持之時,無數個日夜中錘煉出來的技藝一下子回來了。
身著鐵鎧,手持重劍,大開大合,橫衝直撞,這是男人的浪漫,一般人無法理解。
“石橋防、李家防、汝陽防,第二陣!”又有信使手持令旗,如風般趕至。
又是一陣甲葉鏗鏘聲。
九百鐵人快步上前,列完陣後,好整以暇地最後一遍檢查器械。
“永興防、魯山防、公主防……第三陣!”
一道道命令傳下,三千洛南府兵已經儘數集結完畢,排列於廣武城南。
“梁王特令,此戰賊騎頗多,乃上陣!”又有數名信使奔來,繞陣一周,齊聲大呼。
猛烈的歡呼聲衝天而起。
部曲督許猛咧著大嘴,看著周圍神色振奮的軍士,哈哈大笑。
在這一刻,最後一丁點緊張也不翼而飛了。
上陣,哪怕隻是下獲,最低三轉功。這是獨屬於他們洛南府兵的榮耀。
鼓聲響個不停。
一隊隊軍士魚貫出營,在曠野之中列陣。
尤其是銀槍左右二營的軍士,他們中的很多人已經記不清上陣過多少次了。
廝殺過的敵人各色各樣,漢人、鮮卑人、匈奴人、烏桓人、羯人、氐人、羌人乃至各色雜胡,幾乎堪稱人種博物館。
從身份上來說,有大晉禁軍、世兵、流民軍、塢堡民,有匈奴禁兵、部落兵、豪族丁壯……
什麼人都打過,什麼陣仗都見識過。
整整一萬二千人居於正中,排成了前後左右四個方陣,構成了中軍大陣。
方陣外圍,一輛輛偏廂車、輜重車被拉了過來。
弩車夾雜其間,鹿角擺放於外,各二千餘黃頭軍士卒排列於後,嚴陣以待。
大陣最後方,輜重部伍環車為營,兩千騎兵布置於內,與後方不遠處大營壕門後隨時準備出擊的騎兵互相援應。
粗粗一點,這便是出動了二萬五千戰輔兵了。
對邵勳而言不算傾巢而出,但對鬱鞠來說已經非常駭人了。
如此之多的精甲武士,看著還訓練有素的樣子,正麵硬衝的損失很大,還未必有效果。
但事已至此,不打也得打。
他們若避戰而走,廣武必陷。
廣武不戰而陷,其他城池呢?退讓是沒有儘頭的。
“殺!”前方傳來了鋪天蓋地的吼聲,打斷了鬱鞠的思緒。
“殺!”呼喊聲此起彼伏,震得廣武城頭的丁壯們頭皮發麻,震得鮮卑牧民們躁動不安。
“殺!”第三聲呼喊順風而至。
沙沙的腳步聲響起,晉軍大陣緩緩蠕動了起來。
前排軍士左手舉盾,右手握刀,橫於額前。
他們的動作很有力,步伐很堅定。
軍靴踐踏之處,煙塵四起,氣勢凜然。
許猛策馬走在李家、永興二防中間的空隙內,身後跟著二十名部曲、數名背插認旗的信使。
身處戰場之中,與無數豪邁男兒作伴,這個時候你會心無旁騖,眼裡隻有功名與鮮血。
勇猛之人千軍辟易,懦弱之人慷慨請戰,一夫搏命而萬夫束手,萬夫酣戰則天崩地裂。
敵騎出動了。
千餘騎奔馬而出,從正前方斜斜掠過,沒有與充當尖刀的府兵糾纏,而是直撲右側。
旗號揮舞之中,大陣停止了移動。
前排軍士將盾豎在地上。
第二排、第三排將粗長的步槊前伸,警戒著少許遊弋不定的敵騎。
大陣右翼,黃頭軍第一營兩千五百步卒微微有些騷動。
曾易沉著臉上前,背上的認旗在風中呼啦啦作響。
看到他,周大等十餘名軍士定下了心來。
“步弓手上偏廂車!”
“盾手、槍手上前,四人一組,遮護弩車。”
命令下達之後,軍心稍穩。
曾易手擎大盾,上了一輛輜重車。
弩手正臉色蒼白地看著前方,隻覺光線一暗,抬眼望去,原來是隊主的大盾遮護在他斜上方,頓時安下心來。
周大也跟了上來。
他蹲在曾易身後,用力攥著槍杆。
目光自槍端向前遊移,最後定格在雪亮的槍頭之上。
他想起了兒子。
天真爛漫的他,最喜歡拿著一根小木棍,模仿他的阿爺,與小夥伴們“長槍”對刺。
或許,這一刻的他正在屋後的草叢裡,與玩伴們一起“捉對廝殺”,玩樂不休吧。
周大眼角有些酸澀。
好好玩!
你爹我要與索頭真的搏命啦,但願你長大後,再也不要經曆如此生死考驗。
馬蹄聲越來越急,煙塵之中,百餘騎率先趕至。
他們排著非常鬆散的陣型,手裡握著角弓,大呼小叫。
近了,慢慢近了。
“嗖!”有人失手射出了第一支箭。
仿佛傳染病一般,陸陸續續又有十餘人射出了箭,直到軍官大聲嗬斥為止。
飛出去的箭自然沒有射到敵人,飛行一陣後,斜斜插入地麵。
索頭騎兵見了,立刻加快了馬速,靠近靠近再靠近,然後橫著一走,奪命箭矢激射而出。
“呼!”一支箭從頭頂飛過,不知何往。
曾易沒有亂動,依舊沉穩地蹲在那裡。
他甚至有閒心欣賞敵人射箭的英姿。
策馬奔過陣前時,橫身探出,弓幾乎拉至滿月,弓弦抵在滿是橫肉的臉上,然後手一鬆,在他充滿惡意與猙獰的眼神目送下,箭矢飛射而出。
悶哼聲此起彼伏。即便有大盾遮護,依然有人不停倒下。
曾易不關心有多少人中箭了,他隻執著於自己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