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雀啄食青苗,啃噬籽食,為害不小。但這麼多年過去了,鳧藥仍隻在洛南、潁川、陳郡一帶偶見使用,竟然連豫州都沒走出去。何也?”邵勳問道。
“大王,製作鳧藥之物產自江、湘二州,尋來卻是不易。”庾琛說道。
“丞相所言極是。”邵勳點頭道:“可若有人在江、湘二州種植此物,再販來河南,可有所獲?”
“所獲應不少。”庾琛說道:“便是一畝地出一鬥糧購買鳧藥,都是值得的。”
“可歎有些人過於淺昧,終日隻知談玄論道,卻不懂讓一畝地多收幾鬥糧。”邵勳感慨道:“此劑鳧藥乃我從晉祠龍驤府所得,從河南遷來的府兵都知道求購此物,士人寧不知耶?”
這話頗有些打臉的感覺,有些脾氣暴的士人下意識想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而且,目光瞄到在不遠處列陣的步騎大軍時,又有些氣短,索性不說了。
“季堅。”邵勳看向站在庾琛身後的洛陽令庾冰,笑問道:“我若將鳧藥買賣儘付於你,如何?”
庾冰亦笑道:“天下所耕之地怕是有百萬頃。若真有那麼多鳧藥,且眾人爭購,我一年能掙一千萬斛糧。天下什麼買賣能賺這麼多?”
出身陳郡王氏的王隱之子王效在一旁看著,心中暗哂。
這話誇大了,怎麼可能賺一千萬?
首先,不可能人人都買,其次,沒那麼多鳧藥,再次,會有很多人與你爭。
不過,即便他再不願意,也得承認,這是一樁好買賣,即便隻能賺一千萬的十分之一,那也很驚人啊。天底下有幾家塢堡、莊園的存糧能上百萬?
甚至於,隻賺這個數目的百分之一,也完全值得做了,因為這相當於你家裡憑空多出了一個有數百頃田的莊園。
“季堅這話說得好。”邵勳點頭道:“你年方三十,卻比很多四十、五十歲之人有見識。興旺家業,人皆所欲,但興家之法可不僅僅在田宅莊園上麵。”
說完,邵勳徑直分開眾人,在親兵的簇擁下,坐到了一處搭好的帷幔下,並吩咐眾人坐下。
王衍輕笑一聲。
全忠這是在告誡眾人,賺錢的路子不僅僅隻有土地,不要死盯著家裡的田宅賓客。
但這有用嗎?
王衍將自己代入進去,覺得靠經商致富有點離經叛道,不如田地穩——如果妻子郭氏在這邊,或許會有點興趣。
邵勳坐下後,眾人按照事先約定的順序,文武分班而坐,前者居左,後者居右,有官職者居前,無官身者坐後邊。
總體而言,還是文官那一班坐的人多,黑壓壓一大片,上百人總是有的,非常嚇人——邵勳甚至懷疑後麵的人能不能聽見他說的話。
武官這一邊,以糜晃、陳有根居首,侯飛虎、金正等人位於其下。
在他們身後,還有一些府兵、銀槍、黃頭軍官佐、胡人酋豪,大概數十人的樣子——除了本身就是士人家庭出身的武官和胡人外,這邊真就沒幾個士人了,幾乎全是泥腿子。
涇渭分明,我勒個去!合著泥腿子都是靠搏殺上位的,這是大晉朝留給他們的唯一的一道口子,且如果不天下大亂,各種將軍職位其實也是留給士族或少數豪強的。
這種事,李矩最清楚不過了!當年拚死立下戰功獲得的官位,直接被西河宋氏的人搶走了,你能拿我怎麼樣?
邵勳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時,左邊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大笑。
嗯?邵勳目光搜尋過去,見到一年約四旬的士人。
媽的,笑你麻痹啊!你以為是三國演義呢?
親軍督黃正手撫刀柄,用目光詢問。
邵勳微微搖頭,今天第一個人就杖責,不是很好看,算了,姑且聽他說些什麼。
王衍在台下眉頭一皺。
王玄側過頭來,輕聲耳語一番,告訴他這是青州城陽王氏的王寵,乃大疫中過世的梁國禦史左丞王裒的族侄,並無官職在身。
王衍還是愁眉不展。
麵子不好使了啊!
這個王寵他有印象,四十歲的人了,一直在家讀書治產業,對後漢仲長統那套非常信服,但似乎學不到家,認死理,不肯改變,這番卻不知是被誰鼓動出來衝鋒陷陣了。
王玄觀察到了父親難看的臉色,心中也是暗歎。
其實不是父親的麵子不好使,隻是涉及到了太多東西,沒法讓所有人都屈服罷了。
你總不能空口白話讓彆人割肉飼虎吧?
你王家有野心,想對梁王低頭,牟取更大的好處,可憑什麼讓我們出血?
很現實的利益之爭,大名鼎鼎的王夷甫也有罩不住的時候。
那邊王寵已經穿過人群,來到了邵勳正前方十步外,先施一禮,然後看向眾人,神色中頗有些驕傲之感,好像在看土雞瓦狗一樣。
與他目光對視之人甚多,有人慚愧低頭,有人含笑致意,有人麵無表情,有人怒目以視,不一而足。
裝夠了逼的王寵愈發激動,感覺渾身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隻見他看向邵勳,大聲問道:“大王言鳥雀之禍,卻不知比之人禍若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