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一萬步講,就算理虧又怎樣?如果你不用武人施加壓力,真的光明磊落和人家辯經,辯到最後就是王寵那樣:我隻要自己利益不受損。在觸動靈魂的利益方麵,就不存在道理了,也不存在對錯,更不存在共識。
平日裡辯論其他事務能心平氣和,光明磊落認輸的人,在這個時候不可能認輸,死也要和你犟到底,最後結果隻會是一地雞毛。
說穿了,這不是學術辯論,而是利益之爭,心服了口也不會服。
“有平原華氏子弟認為他們屢次出兵出力,功莫大焉,當存其安身立命之本。”庾琛說道:“隻有一兩人附和。無人搭理後便消停了,午後似是遊覽晉祠去了,並未出現。”
“隨他去,容許彆人發牢騷的肚量還是有的。”邵勳說完,又看向兒子,道:“梁奴,記住了,以後遇到此類事,如果他人的牢騷無礙大局,就隨他去。為君者肚量不能太小。但如果他的喋喋不休會影響大局,那也彆手軟,從速處置即可。”
說完這段話,邵勳頓時後悔了。
媽的,說得太快了,有些東西沒過腦子,隨口就說出去了。
庾琛卻眼前一亮,“為君者”?
梁奴有些懵懵懂懂,隻問道:“阿爺,如何分辨會不會影響大局?”
“問得好!”邵勳說道:“方法很多,也很複雜,難以一一說清。就今日之事而言,但觀有幾人響應便可。若群起響應,那便要拿出雷霆手段,若無人響應,就算了。”
“還有一事。”邵勳想了想,又道:“能好好說話就不要動刀兵。動刀兵是會上癮的,也未必多有效。刀在鞘中,你手握刀柄,這時候能嚇人。可若抽刀而出,他人彆無選擇,沒有退路之時,你一定能贏嗎?”
“況且,今日我殺你,明日你殺我,殺來殺去,殺個沒完,這不是煌煌正朝該有的氣象。殺得越多,爭鬥雙方對武人競相收買,則將益驕、士益墮,最後隻能一起死。”
“文武之道,貴在平衡。我提攜武人,也隻是因為兵家子的地位實在太低了。切記,切記。”
“嗯。”梁奴小大人一般用力點了點頭,讓邵勳、庾琛二人都笑了。
對外孫滿意的同時,庾琛也對邵勳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知道,方才那番話有一部分是對他說的,即“文武之道,貴在平衡”。
梁王其實是告訴他,我不是特意針對士族,隻不過在重新分配好處罷了。士族同樣是製衡武人的重要力量,文武不可偏廢。
“南陽那邊又打起來了。”邵勳提起了另一個話題:“義陽、隨二郡國拉鋸多年,民不聊生,尤為慘烈,隨國更是兩易其手。王師敗退時,遷民而走。王敦敗退時,再遷民而走。義陽東邊幾個縣幾成白地,實在難看。”
庾琛靜靜聽著,他知道女婿不會無端提起這個地方。
“漢鐘武縣故地(今信陽)甚為關鍵,我欲置一龍驤府。”邵勳說道:“府兵就從洛陽禁軍中抽調一千二百人,部曲則由我家在汝南的莊客充任,剩下的莊客則分批發往彼處,建堡屯駐。”
邵勳在汝南是有田莊的,庾文君嫁給他時帶過來的嫁妝,後期又添了不少安平百姓。地方還不小,莊客更有數萬人之多。
汝南是梁國屬郡,度田大背景之下,自己也要做出表率,於是便動了心思:抽出萬餘人給府兵當部曲,剩下萬餘人彆立一堡。
“此地府堡相連,互為依存。”邵勳繼續說道:“塢堡民屯墾之餘,則往附近山中移栽茶樹。”
“這是打算以茶獲利?”庾琛一愣,問道。
邵勳點了點頭,道:“隻是聊為嘗試,以為表率。一旦真能靠種茶獲利,便能引得他人效仿。”
“茶之一物,確實不多。”庾琛說道:“便是公卿士人欲買,也得等待多日。”
說白了,市麵上不一定有現貨,你要和人講好了提前預定。
可見飲茶之風仍局限在上層圈子裡,目前才開始慢慢向中層擴散,但並未普及,雖然這會已經有很多士人寫過飲茶詩了。
“如此甚好。”邵勳說道:“莊園若能成功產茶,我便分賜將吏。持之以恒之下,我不信飲茶之風刮不起來。”
暴發戶新貴們總是喜歡模仿上層的生活,那就讓他們模仿,越附庸風雅越好。
“你為了這個天下,可真是操心。”庾琛苦笑道:“不過種種奇思,往往發前人之未想,仔細一琢磨,未必沒有可行之處。”
“婦翁如此讚我,可使不得。”邵勳開玩笑道。
笑完,又看向梁奴,道:“吾兒可知東吳舊族為何喜歡割據一方?”
梁奴搖了搖頭。
邵勳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其實很簡單,他們對北人不了解,充滿隔閡。可若通過做買賣聯係起來,往來多了,隔閡漸消,便會大為改觀。設若江南有一茶園,其茶主要賣到洛陽,那麼你覺得園主願意割據嗎?”
“不願。”梁奴說道。
“一般而言是這樣的。”邵勳說道:“南北本為一體,便不該有隔閡。待我擊破司馬睿,全取江東之地後,北人大舉南下,圈地置莊園。其人在北地有親戚,還和北人做買賣,那麼就不會那麼容易割據。另者,我也是在為南下的北人趟路,為他們想出賺錢的法子。如此,將來北人南下,便不會那麼抵觸了。”
“切記,將來做什麼事,一定要易地而處多想想彆人的難處,並儘可能化解。千萬不要隨心所欲,總是隻考慮自己,不念他人,這樣遲早會出大事。”
“好。”梁奴再次重重點了點頭。
庾琛看得頗為滿意。
女婿這是真的在培養太子啊,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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