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需修婦功,無不蘊習酒食。”庾文君自顧自地背著書裡的內容:“侍奉舅姑、四時祭祀,不可任僮使,定要常手自親。”
意思很明白,侍奉公婆、四時祭祀,女主人最好不要借手仆婢,要親手製作飯食。
對於自家丈夫的飲食,也要時時關注,挑選《食疏》中合適的菜肴,更換口味,將養身體。
所以,做飯是“婦功”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婦功”也是貴族女子的必修課。
邵勳覺得挺好的。
貴族女子還要親手做飯討好公婆、夫君,至少比後世很多普通人家的小仙女強啊,屬實是時代紅利了。
“小小年紀,想得倒挺多。”他笑道。
庾文君臉上湧出淡淡的桃紅,明亮的眼睛低垂著眨了眨。
“外麵是不是打得很厲害?”她轉移了話題,問道。
“你見過嗎?”
“從禦街過來的時候,滿地是血,聞之欲嘔。”
“害怕嗎?”
“這個天下——”庾文君突然仰起臉來,認真地問道:“是不是就這樣了,一直好不了?”
邵勳突然發現,小女孩的目光還挺複雜,蘊含的意味很多。
似乎有對美好生活的憧憬。
三月的春遊大概是她第一次出遠門吧。戰爭的間歇給了她足夠的溫柔,讓她對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產生了過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似乎還有許多對現實的憂慮。
九月以來的戰爭足夠殘酷。尤其是張方所率領的關中兵,大大刷新了底線。開陽門禦街上雜亂的屍體、腥臭的鮮血給她帶來了難以想象的衝擊,這是與三月份春暖花開、遊人如織的美好截然相反的畫麵——當時與她一起踏青出遊的小姐妹們,應該已經有人永遠地消失了吧?
永康以來的亂象,真的是重新塑造了一代人啊,連小女孩都沒有放過,所有人都被裹挾其中,順著曆史大潮,一路狂奔向黑夜。
“隻要還有希望,就還有機會。”邵勳說道:“若一個個喪失希望,隻想著逃避,那就難了。”
“逃避?”庾文君問道:“你是說有人想去南方避亂嗎?”
邵勳一怔。
按理說,沒有經曆過永嘉之亂,北方士人不至於徹底喪失信心啊。難不成,現在就有人判斷八王之亂將造成巨大的破壞和難以挽回的損失,以至於悲觀失望,想要南渡逃避了?
想到這裡,他不得不承認,確實應該有這麼些人,且他們的群體在不斷壯大之中,但應該還沒上升到主流吧?
庾家難道也想南渡了?不至於吧?
潁川老家那麼大的家業,怎麼可能說舍棄就舍棄?張方這人並未肆虐到豫州,匈奴更是尚未展露出野心,真不至於。
“我要去做飯了。”庾文君又行了一禮,向後走去。
她的小姐妹們拉住她,悄悄說著什麼,還有人偷偷看向邵勳,應不是什麼好話。
邵勳離開了玄堂,默默思考著剛才得到的訊息。
王雀兒被趕回去溫習功課了,陳有根扛著重劍跟在他身後,抓耳撓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當精英背叛了這個國家,嘿!”邵勳說了一句陳有根聽不懂的話,兀自看著天空。
穿越者怎麼混得這麼艱難呢?
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感覺,實在太差了。
“督伯。”陳有根終於忍不住了。
“說。”邵勳轉過身來,看著這個匪裡匪氣的親隨侍從。
“庾家小娘子雖然早慧,六歲就能詩文,但終究太小了。”陳有根說道:“她娘親毌丘氏倒有幾分姿色,督伯若喜歡……”
“嘭!”邵勳一腳把他踹翻在地上。
老子又不煉銅,又不是變態,至於這麼惡意地猜度麼?
陳有根有些委屈地看了邵勳一眼,仿佛在說,你殺人的時候就是個變態,病得很深那種,以至於把吃人肉的西兵都嚇得一哄而散。
“起來吧,裝什麼?”邵勳又踹了一腳他的屁股,笑罵道:“你剛才說的話我很不喜歡,但你說話的語氣,我很欣慰,有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很好,繼續保持。”
陳有根懵了,督伯這是什麼意思?
邵勳大笑著離開。
陳有根絲毫沒把世家、朝廷放在眼裡,對這些權威十分蔑視,隻真心認同能讓他服氣的人。
這就很好嘛。
有的時候,兩害相權取其輕。
邵勳以前覺得這人習氣過重,不適合當兵。但現在看來,關鍵時刻,陳有根反倒是有很大可能站在他這一邊的人?
那麼,該到哪裡去找更多的陳有根呢?這是他需要長期考慮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