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勳正在府中招待客人:以曹馥為首的一乾留守幕僚。
金穀園的名氣太大了,就連曹大爺都忍不住要來看一看。
尤其是冬日降雪之後,登樓遠眺,美不勝收。
這時候燙幾壺酒,服點散,找幾個美姬,一起樂嗬樂嗬,簡直是人間極樂。
可惜這裡什麼都沒有,讓人頗為遺憾。
邵勳接到“贈弓故人”遣使來訪的消息後,便向曹馥告了聲罪,徑自離開了。
他們這批人,現在有點互相抱團取暖的意思了。
可能曹馥在司馬越那裡還有點分量,其他人就不太夠格了。偶爾聚在一起,也儘是牢騷之語,負能量滿滿。
毋庸置疑,他們在越府中的地位整體下降了一大截,遠遠不如那批徐州新貴們。
邵勳和這些人沒什麼好聊的。他參加集會唯一的原因,就是想多打聽些消息,比如司馬越何時進京,接下來要做什麼之類。
一番交流下來,好像明年正月之前,司馬越都來不了了,西征之役卻不知何時開啟。
邵勳對去關中賣命的興趣不大。
司馬越讓他去,他就去。
司馬越不提,他絕對不會主動去。
因為去了也什麼都得不到,還能讓你鎮守關中不成?彆鬨了,那多半是給司馬氏宗王的,不會給外姓人。
宗王上任之後,官位還不夠給自己人分呢,當地士人也要分走很大一部分,沒你的份。去了就是純賣命罷了,沒什麼意思。
穿過一道長長的連廊後,邵勳見到了前來拜訪的範隆。
“範公來訪,著實令人驚訝。”邵勳伸手示意客人入座。
不冷不熱,似乎已經表明了一定的態度。
範隆不以為意,看著麵前的桌子、胡床,驚訝之色一閃,隨後便坦然坐下。
“漢王可好?”邵勳拍了拍手,讓親兵端上來茶水,親自給範隆倒了一碗,問道。
“南征北戰,意氣昂揚,戎馬倥傯之間,總向我等談起當年七裡河畔的金甲小將。”範隆告謝後,笑著說道。
“我家世不高,聲名不顯,不意漢王竟還記得。”邵勳笑道。
“大漢並不看重門第。有才之人,便可身居高位。”範隆說道。
邵勳笑而不語。
其實,漢國並非不看重門第,實在是無人願投罷了。
劉淵開國後,以上黨崔遊為禦史大夫,但老人家拒絕了。
九十三歲的人了,實在不願意在人生末尾再做匈奴的官。崔遊固辭,因為他曾是劉淵的老師,無法強迫,最終隻能作罷。
眼前這位範隆,則是劉淵的同窗,雁門人。
劉元海開國稱製,匈奴人自然歡歡喜喜去做官,但投效的晉人卻很少。
考慮到劉淵半輩子在中原遊學、做官的經曆,他可能對那些匈奴貴族看不太上,覺得他們雖然習得漢文,少數人甚至暢讀經史,但深受胡風浸染,終究不太一樣,心心念念想招募中原士人,來填充他國家的官位。
但這個節骨眼上,誰會去呢?
大晉朝至少架子還維持著,更是天下正統。漢國雖然聲勢不錯,連連攻城略地,但終究是蕞爾小邦,更是胡奴所立之國,若投效而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名聲直接就臭了。
說白了,劉淵得亮一亮拳頭,再展現點力量,攻下更大的地盤,甚至把目標瞄準洛陽,才有可能吸引更多的人才投靠。
現在他還沒來得及做這些事,自然招不到人,以至於都到邵勳這邊來試探了——作為漢國大鴻臚,範隆絕對不止拜訪邵勳一人,但這一圈下來,估計沒啥收獲。
原來劉淵起家也這麼困難啊。
“小郎君若願北上遊曆,漢王定然欣喜。”範隆又道:“敝國最重武勇,漢王看重的勇將,重號將軍唾手可得。統領大軍,南征北戰,建功立業,位列三公,也不是不可能。”
“漢王好意,我心領了。”邵勳說道:“我無甚大誌,所愛者唯醇酒婦人耳,卻是辜負漢王盛情了。”
範隆聽了大笑,道:“敝國呼延氏向出美人。郎君若北上,露一手絕藝,公卿貴人見了,以女妻君,等閒事也。”
他說得倒是沒錯。
匈奴風俗,沒那麼多門第之見。你有本事,又是漢王看重的人,娶個呼延氏、劉氏之女為妻,太正常了,無需考慮太多。
邵勳搖頭失笑,道:“範公且住,我無意北上,君回去後自可如實稟報。”
範隆歎了口氣,道:“既如此,我便離去了。”
“範公。”邵勳看著範隆離去的背影,喊了一聲。
範隆疑惑地回過頭。
“漢國若有變亂,待不下去了,金穀園內有君一席之地。”邵勳說道。
這次輪到範隆失笑了。
他搖了搖頭,消失在連廊儘頭。
邵勳把玩著茶盞,默默思考。
先給範隆種下個種子。
如果自己日後沒發展起來,自然一切休提。
如果發展起來了,那他這裡就是另一條路。
範隆是大鴻臚,又是劉淵同窗,在漢國的地位並不低,認識很多匈奴貴人以及劉漢宗室。
劉淵年紀大了,他死後國家還能那麼穩當嗎?怎麼可能。
內部殘殺、爭權奪利,是草原傳統了。
他不介意收留一部分政爭的失敗者,這是有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