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憤怒自不用多說,任何正常人看到屠城這種最大的惡,如何能忍?
但他不是熱血上頭的少年了,有太多的利益羈絆,有些決定是不太容易做出來的。
長安城門並沒有關閉,偶爾有百姓士人趁著混亂逃出來。
整座城市沐浴在屠刀與火光之中,在夜色之中綻放著血色之花。
即便在城外,亦可聽到陣陣淒慘的哭號聲。
已經肆虐了一天一夜,鮮卑人仍然不願意收手。
“都督,有軍士不遵號令,擅自屠城劫掠,出兵戢亂不是應該的麼?”邵勳站在糜晃身後,輕聲問道。
糜晃猶豫難決。
“昔年洛陽中軍擅自劫掠,北軍中候還要派人捕殺一批倒黴鬼做做樣子呢。鮮卑人難道比禁軍還高貴?”
“司空想必不知道賊人如此猖狂貪暴,他老人家若在場,定然也會下令戢亂。”
“長安何等重要,若被鮮卑屠戮個幾萬人,天下嘩然,司空名望受損,恐不美也。”
邵勳一句句勸導著,讓糜晃心中的那架天平愈發傾斜。
何倫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後說道:“不如等右衛、驍騎軍趕來再說。”
邵勳看都不看他,繼續看著糜晃的臉色,說道:“都督,鄴城遭難,那是王浚的事,司空名望不會大損。但長安遭難,總要有人承擔責任的,萬一……”
他這話半真半假。
長安如果被鮮卑殺個幾萬人,可能會有人承擔責任,也可能屁事都沒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邵勳現在用篤定的語氣說出來,就讓糜晃下意識有些不安。
萬一,他真的被當做替罪羊拉出來了呢?
可能性不大,但確實存在可能。
一旦承擔責任,或許不會死,但褫職之類的事情多半免不了。即便後麵司空出於補償,再把他升回來,幾年時間卻耽誤掉了。
糜晃張了張嘴,似要說些什麼。
出兵戢亂,是正當的吧?
不讓司空背上惡名,也是為他老人家著想對吧?
捕殺少許鬨得最過分的,懸首各處,震懾其他人,讓長安恢複平靜,似乎可以把事情控製在一定程度內?
想到此處,他聲音沙啞地說道:“傳令,左衛出兵戢亂,由——邵勳統一指揮。”
“諾。”邵勳、何倫、苗願以及其他幾位司馬、將軍齊聲應道。
大夥早看不慣那幫鮮卑人了。
一路上事情做得那麼絕,那麼殘暴,和張方也不遑多讓了。無人出頭便罷了,今有人願意出頭,都想乾他們一下。
“注意分寸。”糜晃一把拉住正在披甲的邵勳,低聲說道:“一路戰來,鮮卑人也是流過血、立過功的。捕殺個百十人,小懲一番即可,莫要把事情鬨大。”
“諾。”邵勳稍顯敷衍地應了一聲。
隨後看向諸將,道:“我自領本部兵馬,至平朔門、朝門,驅殺賊人、設置街壘。苗願!”
“末將在。”
“伱自率本部,一分為二,至杜門、安門,設障置壘。”
“遵命。”
“張橫。”
“末將在。”前驅營虎賁中郎將張橫立刻應道。
“你部分作三支,分彆至直城門、章城門、雍門。”
“遵命。”
“由基營、強弩營……”
“隨軍輔兵……”
邵勳一一吩咐完畢,最後說道:“軍令傳達已畢,諸將各領部伍,即刻行事。記住,街壘一定要設,且不止一道。強弩營、由基營分至各門,弓弩上弦,箭矢帶足。總之,把鮮卑人堵在城裡,彆讓他們衝出來。”
堵在城裡,不讓鮮卑人出來,這是關鍵。
巷戰步戰,就憑那幫鎧甲都沒幾副的羅圈腿,壓根不是對手。
騎兵跑不起來,就隻有任人宰割的份。
“諾。”眾人齊聲應道,然後紛紛散去。
見到邵勳已經上馬,糜晃猶豫了一下,又囑咐道:“注意分寸。”
“都督勿憂。”邵勳說道:“仆心裡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