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月十五後,趁著幕府尚未正式上直,庾亮離開了洛陽,驅車趕往宜陽。
胡毋輔之那個酒鬼,前幾天與人歡飲之時,直接打著酒嗝,大言不慚說司空做媒,欲令邵、庾兩家結親。
消息很快傳出去了,甚至就連家裡都知道了。
母親神色陰鬱,很是罵了一番胡毋輔之,因為他壞了自家女兒的名聲。
妹妹文君倒沒什麼異樣,一直捧著本書在看。
庾亮有些疑惑,妹妹一直結交的都是世家女子,不會真看上邵勳了吧?
旁敲側擊一番後,庾亮心有點涼。
妹妹倒沒看上邵勳,隻是不排斥罷了。
但就這個“不排斥”,已經很可怕了。
乘車趕路的時候,他一直心事重重,連路上有人喊他都沒聽見。
“可是太傅東閣祭酒庾元規?範陽盧誌有禮了。”一人騎著毛驢趕了過來,拱手作揖。
庾亮看著他溫和的笑容,連忙吩咐停車,下來回禮。
盧誌這個人,他見過一兩麵。
第一次應該是兩三年前了,他短暫地在朝任了一段時間的中書監,隨後便返回鄴城了。
第二次見麵是在年前,他奉太傅之命,招攬此人入幕。
盧誌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庾亮不知道他有什麼好猶豫的。彆看你以前是中書監、成都王第一謀主,可你們這批人都敗了啊,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若不投司空,你現在連當個縣令都難,沒人敢用的。
“元規這是要出遠門?”盧誌笑問道。
庾亮不想被彆人窺探自家的事,隻含糊道:“立春之後,景致頗佳,便打算四處轉轉。”
盧誌看了下周圍灰色的原野,以及殘留著的積雪,笑而不語。
嫩雛庾亮有些招架不住,便欲行禮告辭。
盧誌輕笑一聲,單刀直入道:“我受材官將軍邵勳所邀,欲往宜陽金門塢一行,不知可與元規同路?”
庾亮大窘。
他知道被盧誌這個官場老油子看破了,隻能說道:“卻是巧了,與盧公同路。”
“那就邊走邊聊吧。”盧誌笑道。
“也好。”庾亮沒有馬,隻能坐回車裡,透過車窗與盧誌說話。
“聽聞材官將軍帳下有銀槍、長劍二軍,卻不知如何。”正月的寒風還是凜冽,但盧誌似無所覺般,興致很高。
“有幾分門道。”庾亮敷衍回道。
其實他也不知道“門道”在哪裡,隻是單純覺得那幫軍士學的東西很多,比較厲害。
嗯,你隻會耍長槍,但人家既會玩長槍,又會射箭,自然厲害了。
這就是庾亮樸素的認知。
“有眾幾何?”盧誌追問道。
“不知。”庾亮警惕了起來。
這人問東問西,問的還都是核心,讓庾亮有些警惕。
當然,他也不太清楚銀槍、長劍二軍到底有多少人,隻隱約知道今年又要擴軍了。
盧誌不問了。
現在研究邵勳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也留意了一番。
他發現,邵勳不喜歡像一些人那樣動不動席卷幾萬、十幾萬大軍——成都、河間、東海三王就非常喜歡這麼做。
邵勳可能是錢糧不夠,擴軍非常理性,並且十分注重質量。
走少量精兵路線,還是大量羸兵路線,很難說誰好誰壞。
盧誌這次就想親眼看看,邵勳練的兵到底怎麼樣。
洛水尚未解凍,兩岸的崇山峻嶺之間,白雪皚皚,山風陣陣。
盧誌一路上就這麼看著。
當經過雲中塢之時,他先是瞄了眼那座占地廣闊,且型製還算不錯的塢堡,隨後便被殘雪覆蓋下的麥苗吸引住了。
現在喜歡種越冬小麥的可不多,十畝裡麵能有一二畝就不錯了。
原因很多,但田地貧瘠是繞不過去的因素。
都知道種越冬小麥後,第二年還有時間再種一季雜糧,能多收點糧食。但地力呢?
種得越多,田地越容易貧瘠。
盧誌雖然不太懂其中的道理,但他總覺得,地裡憑空多收了糧食,地一定也付出了“代價”——就是“貧瘠”了,肥田變瘦田。
兩年收三季糧食,大家都想啊,但地力撐得住嗎?
盧誌一邊走,一邊思考著。
庾亮的目光則被那些拉出來操練的農夫莊客吸引住了。
剛過正月十五,就要迎來操練。
半個月的時間,能操練三次左右,隨後還有彆的活計。
他以前不知道農家到底有多忙,有多辛苦。無奈邵勳就喜歡在農田裡晃悠,他被迫跟著長了不少見識,現在也知道百姓確實不易了。一旦戰爭爆發,隨意拉丁上陣,又會給農業生產帶來多麼巨大的破壞。
這麼看來,邵勳有些想法是對的。兵是兵,民是民,最好分清楚一點。
隻可惜,現實中沒有這麼理想的情況。
就連邵勳本人,也在操練堡戶塢民,還不是打著讓他們上陣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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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金門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