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是永嘉元年(307)三月二十四日,天氣不錯,風和日麗,暖風習習。
一夜未睡的邵勳在唐劍的幫助下,吃力地解開了鎧甲。渾身輕鬆的同時,幾乎脫力摔倒在地。
羊獻容剛出門就看到了這一幕。
她下意識咬緊了嘴唇,沒說什麼。
“臣拜見皇後。”邵勳躬身行禮。
腿腳有些酸軟,應不是這陣子夜夜癱在嵐姬身上的原因,昨晚披甲執刃大半夜,雖然可以坐下休息會,但真的很累。
也就他了,換個訓練不足的普通士卒,多半扛不下來。
“邵卿辛苦了。”羊獻容今天的話溫柔多了,再不似昨天那般吃了火藥一樣的口吻。
“皇後請來臣書房,羊公、陳將軍已經到了。”邵勳說道。
但願他一晚上的苦沒白吃,皇後今天能冷靜些,坐下來認真分析後麵怎麼辦。
“嗯。”羊獻容輕聲答應了。
邵勳立刻帶著羊獻容來到書房。
羊曼、陳眕二人連忙行禮。
羊獻容回禮,坐了下來。
邵勳給她倒了一碗茶,又拿來幾碟點心,放在她麵前。
羊獻容微微低下頭,看著點心,默默不語。
“皇後,這邊都是自己人,臣就直說了。”邵勳斟酌了一下,道:“臣先說皇後最關心的事。”
說到這裡,邵勳看了羊獻容一眼,道:“皇後於臣數有恩惠,臣向來知恩圖報,故不會把皇後送回去,皇後勿憂。”
羊獻容點了點頭。
她願意相信邵勳的話,因為他昨晚在房間外披甲值守一夜。
那一夜,是她多年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仿佛無論外間有什麼風浪,都不會影響到她。
她可以躲在那個小小的房間內,或看書,或彈琴,或飲茶,或寫寫畫畫,或想些彆的事情。沒有人能加害她,她不用怕。
她突然間更厭惡樂嵐姬了。
邵勳說完之後,又看向羊曼、陳眕,見他倆沒說話的意思,便繼續說道:“臣昨晚仔細思慮過,先帝大行,新君登基,諸事繁雜,且十分敏感,短時間內太傅怕是沒精力料理咱們這邊。”
邵勳說這話是有把握的。
他做事,給人的印象就是非常跋扈,仿佛什麼都敢乾,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許昌武庫那麼大的事,他就敢劫。
長安城裡的五千鮮卑騎兵,他就敢殺。
太傅你敢不敢賭我舉兵向洛,揭發你弑君的罪責,把局勢搞得一團糟?
你敢不敢兩敗俱傷?
我就是個張方一樣的人啊,完全不在乎什麼影響,你敢不敢賭?
張方到最後,都有點試圖劫持天子,與司馬顒叫板的意味了,雖然被邵勳拚死頂住了——曆史上張方劫持天子回長安,肯定不是司馬顒的主意,也不是幕府的主意,因為這隻會給司馬顒的聲望帶來巨大的損害,這隻可能是張方自作主張。
太傅你說我敢不敢讓羊皇後指證你弑君呢?
街頭巷尾議論就罷了,做不得準,皇後的指證誰能忽視?
伱說現在洛陽有多少大臣、多少將領懷疑你弑君?
人心向背,明矣。
“我也想了一夜。”羊曼歎了口氣,道:“太傅應不敢索回皇後。如此,隻會顯得他心虛。即便真要除去隱患,也不會是現在,至少等個一年半載,待風頭過去再動手。”
“今早洛陽有人快馬來告。”陳眕亦道:“天子走得不明不白,到現在竟無一人擔責。醫官、禦廚、宮人,儘皆無事。尚書右仆射荀公請徹查此事,被太傅否了,隻言天子已近五旬,體力衰竭,吃餅時——噎死了。”
邵勳一聽,認真思考了下。
吃餅噎死這個說法,有點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味。
畢竟,無論天子是被誰毒死的,總要有人擔責吧?這等大事,廚子、宮人是背不起這口鍋的,沒人是傻子,彆侮辱大家的智商。
所以,這事多半真是司馬越乾的?
他可真是太那啥了……
“太傅現在很被動了。”邵勳綜合了羊曼、陳眕的消息,說道:“即便沒人宣之於口,但他背負著所有人的懷疑,朝臣、禁軍都在懷疑他,威望大損。易地而處,太傅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淡化此事,不要讓人反複提及大行天子的死因。提的人越多,他就越被動。到最後,洛陽沒人支持他,他就隻能被迫出鎮外藩。”
離開洛陽,出鎮外藩,其實還是一種淡化的手段。
人是會遺忘的,熱點也會消退。
先帝之死就是現在的“頭條”,天天“刷屏”,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正在快速傳播、發酵之中。
人的力量在於集眾,但眾人懷疑你時,你的力量就大大削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