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木棓、長柯斧的壯士奮力揮舞著手裡的鈍器。
“嘭!”沉重的長柯斧砸在一名敵兵的胸口,碰撞之處立刻肉眼可見地凹陷了下去。
這個試圖爬上車廂的敵兵轟然倒下,砸得身後好幾人跌跌撞撞,一片混亂。
“嘭!”木棓砸在兜盔之上,被砸之人滿臉鮮血,一聲不吭倒了下去。
“嗖!嗖!”有步弓手靠了過來,利用車輛之間的間隙,幾乎可以閉著眼睛朝外射箭。
正往前湧的敵兵無遮無擋,成片倒下。
但他們還在往前湧,滿臉猙獰地衝擊著一個又一個車廂。
已經有盾手被人刺中,慘叫著倒地了。
敵兵大喜,順著這個空缺就往上爬。
長柄斧、木棓齊至,將一個又一個試圖攀爬的敵軍掃倒在地。
但他們人數太多了,又一個盾手倒地,一名銀槍軍長槍手在連續刺死七八個敵人後,被人刺中甲葉縫隙,慘叫著摔落車下,瞬間淹沒在人群之中。
數名敵兵爬上了輜重車車廂,還沒來得及欣喜呢,密集的弩矢射來,胸口飆射而出的鮮血在陽光的照耀下,顯現出了妖豔的金紅色。
幾名司州丁壯鼓起勇氣,扛著大盾衝上了車廂補缺。
他們大喊大叫,發泄著心中的無邊恐懼,同時用儘全身力氣,將敵人伸過來的武器奮力向外頂出。
槍頭刺在大盾之上,刮擦之聲讓人心裡發毛。
環首刀劈在盾牌上麵,一聲聲仿佛催命一般。
長柄斧、木棓一刻不停地揮舞著。
人員密集的戰場之上,沒有比鈍器更好使的了。
甚至有一名力大無窮的牙門軍士卒,奮力揮舞著旗杆。
旗杆所至之處,敵兵就像狂風勁吹之下的衰草,儘皆摧折。
一名義從軍將士殺至興起,熱血上頭,甚至直接跳下了車廂,衝向敵兵人群,木棓接連揮舞,不知道打折了幾根肋骨,又砸爛了幾個頭顱,直到他被人群徹底淹沒為止。
第一波凶猛的進攻持續了小半個時辰。
敵兵如海浪一般,一浪浪砸向車陣。
車陣就像那堅固的長堤,將洶湧的浪潮儘皆粉碎。
“嗖!嗖!”弓手們大概是最安全的了,他們一刻不停地將箭矢投入密集的人群之中,製造著開戰以來最大的殺傷,直到敵軍堅持不住,向後潰退為止。
“咚咚……”鼓聲陡然激越了起來。
正席地而坐、養精蓄銳的一千二百名銀槍軍武士猛然起身。
輔兵們奮力拉開了幾輛車,打開一個缺口。
一千二百名銀槍軍順著缺口洶湧而出,追著潰退的敵軍大肆砍殺。
敵兵潰得更厲害了,並且四散而逃。而他們的這種行為,又阻擋了己方騎兵的衝鋒,讓追擊的銀槍軍士卒能夠更從容地斬殺敵人。
“噹噹……”鉦聲響起,追殺了百餘步的銀槍軍武士慢慢撤了回來。
輔兵們又將輜重車、偏廂車拉了回來,陣複如初。
潰逃的敵軍衝向後陣,後陣萬箭齊發,將逃回來的敵兵成片掃倒。
逃兵們哭爹喊娘,紛紛向兩邊潰去,由軍官老賊們收容。
戰場一時間沉寂了下來。
石勒站在高坡上,吃驚地看著這一切。
上萬人衝向車陣,不過小半個時辰,就傷亡過半。
這場戰鬥,打得委實太慘烈了一些。
征戰數年以來,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邵勳這樣的敵人。
他的弓手實在太多了,近戰搏殺的甲士也技藝嫻熟,勇猛無比,整個車陣像刺蝟一般,對所有衝殺而至的人虎視眈眈,並將其生命吞沒。
王彌、王桑二人站在他身旁,看得麵如土色。
晉軍這種陣勢,要多少人命去填?
劉靈的臉色同樣很不好看。
在那個風雪之夜,他早早領教了銀槍軍武士的難纏,今日這場攻防戰,再一次印證了他的觀點,騎兵拿不下他們,步兵就更沒戲了。
石超沉默地看著,仿佛事不關己一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石勒很快恢複了正常,猶豫片刻之後,下令第二陣發起進攻。
“沙沙”的腳步聲很快響起。
沉默的步兵大陣再度湧向車陣。
膽小的新兵甚至已經開始哭泣。
膽大的人也暗暗祈禱晉軍的弓弩不要落在自己身上。
縱是積年老賊,在看到車陣內外盔甲精良、嚴整以待的重甲步兵之時,依然忍不住乾咽唾沫。
但這就是戰場,也叫立屍場。
以血肉之軀,直麵鋒刃,是所有武人的宿命,不管你願不願意。
“嗡——”陽光似乎被遮蔽了一般,鋪天蓋地的箭矢落了下來。
勇敢的、怯懦的、技藝嫻熟的、武藝荒疏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主動從賊的、被迫入伍的……等等,在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公平地接受著強弓勁弩的審判。
能活下來的,唯有運氣好的。
漢軍如同牲口一樣,被驅趕著發起了二次進攻。
洶湧的浪潮卷土重來,重重拍向無數大車組成的崖岸,然後被擊得粉碎。
一波又一波的攻勢,產生了無數的屍體。
殺到最後,屍體層層疊疊,幾乎與車等高,雙方的武士站在屍體之上,舍命搏殺。
有人矛杆捅斷了。
有人盾牌被砍得破碎開來。
有人拉斷了弓弦。
有人刀卷刃。
灰色的浪潮在持續衝擊了三次之後,後勁不足,向後潰去。
車陣再度被打開,這次換一千五百名牙門軍將士追殺。
敵人潰不成軍,麻木地向後奔跑著,任憑晉軍的刀槍落在他們背上,絲毫不敢反抗。
敵軍騎兵出動了。
這次規模不小,且提前找好了路線,出動了整整兩千騎。
“終於等到你了!”邵勳一拍高台欄杆,當場發下命令。
片刻之後,開戰至今從未出手過的“幽州突騎督”亮相了。
整整一百騎,人馬俱披重鎧,手持沉重的大戟、馬槊,順著車陣缺口魚貫而出,在車陣外集結。
“命中虎賁督”三百餘騎、義從軍不到兩百騎緊隨其後,甚至就連府兵都出動了擅長騎戰的三百人。
九百騎以具裝甲騎為先鋒,借著混亂戰場的掩護,朝直衝過來的敵騎橫擊而去。
羯人輕騎兵的任務是衝擊越陣追殺的晉軍,行至目的地附近時,陡然看到具裝甲騎向他們迎麵衝來,頓時嚇得亡魂皆冒。
但混亂狹窄的戰場壓根容不得他們做出任何機動。
具裝甲騎攔腰衝了過去,將他們截成兩段。所過之處,羯人輕騎兵紛紛落馬,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命中虎賁督、義從軍、府兵們緊隨其後,大肆砍殺,輕鬆收割著敵騎的生命。
羯騎一看不對,紛紛撥轉馬首,向後潰去。
具裝甲騎遠遠兜回來後,死死咬在後麵。
命中虎賁督、義從軍、府兵亦調整方向,跟在具裝甲騎身後,席卷潰騎,越衝越猛,士氣爆棚。
羯人潰騎逃命的方向正是中軍大纛所在之處,蓋因石勒將所有騎兵都攥在手中,沒有放給任何人。
此時見到千餘騎向這邊亡命潰奔,頓時氣急敗壞。
他讓人連連揮舞旗號,但沒有任何效果,逃命的人是聽不進任何東西的。
“唏律律!”已經有部大帶著騎兵撤退了。
“豎子!”石勒急得大罵。
但沒人感到羞愧,打不過就跑,我們是來撈好處的,不是陪伱送死的。
更多的部大帶人撤退了。
桃豹、支屈六等人衝了過來,勸道:“大王,先撤吧,回過頭來再收拾殘局。”
“你們!”石勒眼睛都紅了。
六萬大軍啊,這裡有六萬大軍啊!
他這一撤,還能回去幾個?
“快扶大王上馬!”桃豹一使眼色,幾名親兵上前,七手八腳將石勒扶上馬背。
張敬等謀士見戰事不利,也顧不得其他了,紛紛拉過馬匹,翻身騎上。
淩亂的馬蹄聲響起,似乎映照著石勒的心情。
奔逃途中,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見立纛之處,一片混亂。
有人卷旗而走。
有人大聲喧嘩。
有人發足狂奔。
有人棄械跪地。
片刻之後,具裝甲騎以一往無前之勢,衝破重重阻截,撞飛無數殘兵敗將,來到了大纛之下。
騎督段良勒住馬匹,在亂哄哄潰逃的人群之中,艱難地下了馬背,然後抽出一把斧子,照著大纛一頓猛砍。
石勒的帥旗,不情不願地砸落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