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邵勳下令宜陽三塢抓緊時間秋播。
他這是打算賭一把了,也說明他不會輕易離開這裡,司馬越的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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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農大勝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洛水河穀,得知大軍回返後,杜尹第一時間趕到了金門塢。
洛水之畔的驛道上,一隊隊俘虜垂頭喪氣地前行著。
一泉塢、楊公塢、合水塢等本地大塢堡的塢堡帥們都來了,靜靜看著這些俘虜,沒有一絲喧嘩。
他們甚至看到了匈奴人——無需聽他們開口說話,看發飾就知道了。
這種現實教育,比什麼都管用。
戰前嘰嘰歪歪,出點錢糧丁壯,都要左一個警告右一個威脅,現在呢?
“明公真神人也。”杜尹深揖一禮,歎道。
“明公用兵,百戰百勝。微明公,匈奴已馬踏洛水,兵臨宜陽矣。”楊公塢塢主楊會讚道。
眾人紛紛上前,諛詞如潮。
邵勳嗬嗬一笑,擺手道:“閒話少說,匈奴隻是前鋒被打退罷了,還沒到可掉以輕心的時候。”
“什麼?匈奴還會來?”有沉不住氣的塢堡帥驚問道。
其他人也麵麵相覷。
劉漢這次被俘斬兩萬多人了吧,怎麼還敢來?
“邵太白不能走啊。”又有人喊道。
此言一出,眾皆側目。
雖然很多人都覺得魯陽縣公是太白星精下凡,但當麵宣之於口的卻幾乎沒有,這廝是宜陽第一個這麼說的。
可能他自己也覺得這話太過駭人聽聞了,尷尬一笑,悄悄往後麵躲。
邵勳仿佛沒聽見,隻說道:“匈奴必來,君等勿疑。不是走宜陽,便是過新安,或者下河內,爾等還需厲兵秣馬,休要掉以輕心。”
杜尹等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都能看得到對方的憂慮。
這個憂慮不是因為匈奴要來,而是戰爭。
匈奴或者邵勳占著宜陽,對他們來說差彆不大,都會索要錢糧、丁壯。
最好匈奴不來,那樣便沒有戰爭了,他們也不用出錢出糧供給開銷。
“明公,戰前征發的諸塢部曲,不知……”交換完眼色後,杜尹代表眾人問道。
“你等還有良心麼?”邵勳還沒說話,陳有根炸雷般的嗓門已然響起:“若非都督打退賊人,你等不但要送錢糧丁壯,怕是還要出女人勞軍,送質子至匈奴軍中。什麼部曲?沒了。”
陳有根話音一落,眾皆失色。
“有根,閉嘴。”邵勳斥了一句,然後轉過頭,溫和地說道:“諸塢部曲還有四千餘眾,被我留在回溪阪屯駐。匈奴若南下,此為必經之路,須得守好,眼下還不是解散部伍的時候,稍安勿躁。”
杜尹心下暗歎,人怕是要不回來了。而且,搞不好還要他們出糧養著。
這事弄得!
但邵勳打了大勝仗,氣勢正盛。杜尹卻不太敢公然討價還價了,隻能生生忍住。
“彆不知足!”陳有根剛被嗬斥,嘴上卻不饒人,依舊嘟囔道:“去年是誰讓播種冬小麥的?王太尉也是得邵都督請托,行文諸郡推行此事。若都督不提,你等今年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眾人一聽,麵有愧色,氣勢跌落到了穀底,再不敢提什麼放人了。
“回溪阪屯軍甚是辛苦,糧草方麵要諸君費心了。”邵勳順勢說道。
“這……”杜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此事責無旁貸。”
他一表態,其他人也不好再說什麼。
有那麼一兩個塢主怯生生提議,派子侄輩去統領自家部曲,被邵勳目光一掃,頓時啞了,再不敢說話。
邵勳拉起杜尹的手,說道:“我在宜陽亦有家業,算半個宜陽人。宜陽的將來,還得大家同心協力。屯駐回溪阪四千二百眾,我意將其編為一部,軍號‘忠武’,杜公可否屈就忠武軍副督一職?”
“固所願也。”杜尹很快調整了心態,躬身一禮,道。
邵勳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我聞宜陽縣衙諸吏,多有不堪驅使者。出征之前,請教潘令,打算汰換一些人。實不相瞞,這些人多為我門生,將來下鄉辦事,還望杜公行個方便,可否?”
“好……”杜尹麻木地應下了。
魯陽縣公這是一口把宜陽吞下了。
若說以前隻有縣令潘思傾向於他,但出縣城十裡,諸事還是塢堡帥們做主的話,現在卻不一樣了。
比如,魯陽縣公的門生當了宜陽縣兵曹掾,到各塢堡征兵,伱給不給?
方才都答應他“行個方便”了,將來再反悔,真當人家不會發飆麼?
邵勳聞言,哈哈一笑,道:“今日見得宜陽諸英才,喜甚。金門塢我是地主,豈能不備酒席?誰都彆走,不醉不歸。”
唐劍聽完這句話,不用邵勳吩咐,已經派親兵去準備了。
宜陽縣非常重要,本來戶口就非常殷實。戰亂一起,很多百姓跑來這邊避難。這一個縣的人口,可能就不比其他五個縣加起來少。
班師的路上,都督曾提起與垣府君商議好了,將湖、陝、弘農三縣殘存的人遷移過來——如果安置不下,就往廣成澤疏散。
就連垣府君本人,心思也動搖了。
其家人即將遷往梁縣。
一旦事有不諧,就帶人避往南邊的朱陽(北魏朱陽郡、唐代朱陽縣,今朱陽鎮),再定下一步行止。
生死之際,沒人是傻子。
實在不行,直接把部隊拉走,投靠邵公了。
人家不是不敢這麼做,隻是不舍得丟掉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守官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