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話,應該由他這種少年時代就跟著父親四處遊學,建立塢堡,耕戰不休的人來說。
看樣子,跟著陳侯那麼久,元規學到了不少,不再是那個隻會談經論玄的少年了。
“賊人攻來了。”庾蔑提醒了一句。
庾亮向前望去,卻見千餘賊兵在後列陣,驅趕著上千男女老少往前衝。
稀稀拉拉的箭矢飛了出去。
士族部曲畢竟不是官軍,沒有他們那麼正規,更沒有那麼多弓弩、箭矢,因此射出去的箭並不密集。
但饒是如此,衝過來的賊人還是倒下了一大片,其中相當一部分是自己走著走著就倒了下去——可能是餓死餓昏過去的。
男女老少消耗完一波箭矢後,衝到了土牆前。
土牆後呼喊連天,長矛、大刀甚至木棍揮舞而下,又是一場血腥殺戮。
賊兵趁勢掩了上來。
他們有點章法,裝具也不錯,在付出一定的傷亡代價後,隻一下就突破了土牆,將庾家莊客們給打得四散而逃。
牆頭落下了大蓬箭矢,剛剛大發神威的賊兵倒下了一大片。
庾家莊客頭子們趁勢帶著預備隊衝殺了出來,與賊兵戰作一團。
他們技藝生疏,器械也很差,但在蝗災之後,戰意很強,故殺得陷入混亂的賊兵節節敗退。
每個人都知道,他們現在是為自己而戰,為家人能得到活命的糧食而戰。
亂世之中死了那麼多人,即便活下來的也沒個人樣,與死的差彆不是很大。
老子活著都不怕,還怕死!今天砍一個人頭,就能得三鬥糧,不多砍幾個,回去怎麼麵對嗷嗷待哺的父母妻兒?
戰鬥很快進入到了白熱化階段。
土牆內外,血肉橫飛,屍橫遍野。
庾亮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蝗災之後,寸草不生,赤地千裡。這會雙方兩千多人擠在一起,舍生忘死地搏殺著,讓他幾乎分不清這地本來就是這顏色,還是被鮮血澆灌後才這樣。
“噹噹……”賊軍後陣響起了鳴金之聲。
庾家莊客士氣大振。
塢堡內又衝出了數百相對能打的部曲私兵,帶著莊客奮勇追擊,一直殺到一箭之地外才慢慢撤了回來。
戰場很快恢複了平靜。
有敵軍想過來收屍。城頭上落下一片箭矢,射死七八人,餘眾遂一哄而散。
庾亮收回目光,看向遠處。
那裡立著數十麵大大小小的旌旗,看樣子有數千賊眾。
他們在猶豫要不要繼續投入力量,發起新一輪進攻。
這不是容易做出的決定。
潁川士族豪強紮堆,可能是整個豫州自耕農最少的地方,土圍子、小堡壁壓根見不到幾個,全是大莊園、大塢堡。
莊園好打一些,但也有圍牆、壕溝,抵抗更是十分激烈。
這場蝗災,好似極大提振了豫州士民拚死抵抗的決心,讓他們這支南下的部隊處處碰壁,每攻下一處,都要死傷大量好手。即便可以拉丁入伍補充戰損,但新加入的人有多少戰鬥力呢?
至於士氣,更是低得不行。
或許,該退兵了,這一仗本就不該打。
大將軍該慶幸的是沒有全軍南下。
不然的話,八萬步騎在蝗災中艱難掙紮,糧食都不夠吃,攻取堡壁之時再不斷流血,士氣低落。這個時候,若遇到養精蓄銳的精兵突襲,則有全軍覆沒之憂。
“咚咚咚……”西邊的地平線上,響起了一陣激昂的戰鼓聲。
不知道對方來了多少人。
不知道他們的戰鬥力如何。
不知道他們士氣怎樣。
但頓兵於庾家塢堡外的賊兵,直接就撤了,連打一仗的念頭都沒有。
“元規,你是主將,該派兵追擊。”庾蔑在一旁提醒道。
庾亮扭頭看向庾蔑,恍然大悟。
庾蔑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聞陳侯府上多有世家姬妾,貢獻良多。文君妹妹雖然是正妻,但性子較軟,不一定能壓住她們。這個時候,就該娘家之人出力啦。”
庾亮點了點頭,立刻下令。
不一會兒,數百部曲帶著兩千莊客,呐喊著追殺了出去。
“元規,最好再派人去一下荀家、鐘家、陳家、殷家。”庾蔑又道:“仗打到這份上,賊眾應該沒什麼士氣了,諸家湊一下,出個三四萬兵不成問題。賊眾軍糧不足,士氣低落,又遠道而來,人心惶惶,我看他們馬都沒幾匹能跑起來的了,此時追擊,風險不大。戰後論功,元規你首倡此事,一定能得陳侯青睞。”
“兄言之有理。”庾亮長揖一禮,真心實意說道。
庾蔑擺了擺手,道:“都是自家人,何須如此?”
潁川庾氏有好多支,就他父親庾袞這一支來說,因為常年在外,近幾年更是在汲郡林慮山中建塢堡,自耕自收,與老家這邊疏遠了很多,很多後輩甚至不認識他們了。
但世事就是這麼奇妙,因為邵勳的關係,他們這一支與本家之間的走動又多了起來,關係愈發密切。
這不是壞事,庾蔑也很想回歸本家,雖然父親更願意在山中終老。
片刻之後,西邊的來人已經到了塢堡之外。
庾蔑、庾亮二人放眼望去,赫然見到了一支人數在五千上下的部隊。
走在最前麵的是兩千多鐵鎧武士。
他們扛著重劍,背負弩機,牽著蓋滿麻布的戰馬,朝賊眾遁走的方向追襲而去。
長劍軍!陳侯帳下的陷陣死士,戰力強橫。
庾亮鬆了一口氣,這仗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