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角落中,一位身形瘦削頎長的少年蜷縮在那裡,他身上的囚服已經臟到看不清原來的顏色。隻是聽到動靜的時候,他朝門口瞥了一眼。
隻是一眼,楚行舟便摒住了呼吸。這位名為良人的少年,弱不禁風,男生女相,長了一張十分魅惑眾生的臉,眼尾上挑,眼角微紅,天生的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能長成這副模樣,也難怪長曆王會對他偏愛有加了。
楚行舟朝高元卿點了點頭,於是高元卿離開,此處隻剩下楚行舟與良人二人。
“良人?”楚行舟道,“這是你作為伶人起的名字嗎?”
“我生而無名,這就是我的名字。”良人不看她,虛弱道。
“你之前都是這麼跟大理寺的人講話的嗎?”楚行舟苦笑著搖搖頭。
“你們這些做官的就是虛偽,隻相信自己的一套酸論,隨隨便便三言兩語就能將人殺死。我說過了我沒有罪,如果你們不信,直接殺了我便是,何必在這浪費時間。”
楚行舟招呼了衙役,命他們送吃食和水過來。“你這身上的傷,都是因為你嘴裡吐出來的話導致的。”她席地而坐,“不過你想死也死不了,你怕是不知道,外麵有人想要保你的命呢。”
良人啐了一口:“呸!惡心!倒不如死去的好!”
“你長得極美,也難怪他們對你上心。”楚行舟一手撐著下巴,一手將吃食和水推了進去。
“嗬,長得美又有何用,還不是被人罵作禍害……”他喃喃。
楚行舟卻不理他,自顧自說道:“在我的家鄉,我小時候也經常去聽戲。那會子有一出戲特彆好看,叫霸王彆姬——你應當是知道的。當時我總為他們的愛情感到難過,我在想啊,這有情人為何不能終成眷屬呢?項王負氣,虞姬剛烈,我想,大抵是他們的感情太純粹太濃烈,讓老天爺都覺得嫉妒吧。我尚且記得,四麵楚歌的時候,虞姬有一句詞是這麼唱的:看大王在帳中合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去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中庭站定——”[1]
“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良人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啊,你想必是非常熟悉的吧。哎,我已經很久沒有聽過戲了,也隻能依稀記得一些段落。我還記得,虞姬自刎前說——”
“彆說了!”良人打斷她,“不要再說了!”
“霸王彆虞姬,心中懷的是江東。虞姬彆霸王,心中懷的是忠貞。倒是可憐了虞姬的一片癡心……”
“你閉嘴!”良人跟發了瘋一樣,使儘渾身力氣爬到門欄處,抓著圍欄,“你根本不懂霸王彆姬!”
“哪裡不懂?”楚行舟玩味一笑,“我記得,徐染死之前,演的便是霸王彆姬吧?……怎麼,你殺了他之後又一心求死,難道是想做他的虞姬?”
良人的臉本就慘白,被她這麼一激,更是臉白的可怕得嚇人。估計是戳破了他的心事,他此時泄了氣一般癱坐在地上。
“既然想做他一人的虞姬,為何要殺死他呢?你想要殉情?”楚行舟摸了摸下巴,“可你有沒有考慮過他想要的是什麼呢?”
良人痛苦地捂住腦袋:“不是!不是!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你滾開——滾開!”
見他已經進入了瘋魔狀態,楚行舟乾脆利落地起身拍拍屁股走人。她走到牢獄門前,高元卿正在那裡等她。
“怎麼樣?”他關切道。
“良人的精神不太好,反應很奇怪。”楚行舟搖搖頭,“他不認罪,但也不為自己開脫。他一定隱瞞著什麼,但他死活不肯說。我想還是要去梨園親自看看,再問問梨園裡的其他人,也許還能知道些什麼。”
“那我們去梨園。”高元卿當機立斷道,“時間緊迫,這樁案子要儘快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