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戰事平息後,程子秋又戴上了麵具,將真實的自己偽裝起來。
那個叫程子秋的人已經死了,如今能站在陽光下的隻有無觴門宗主白楓。
至於知道這件事真相的人,也都十分默契地閉口不談。
無觴門什麼賞賜都沒要,他們也不需要,最後隻接受了昭帝親自授予的令牌,允許無觴門人可自由出入大昭。
風雨平息,遠航的小船也該歸家了。
無觴門啟程離京那日,薑柏和薑芷,還有宋衡都去送行了。
這日天氣陰沉沉的,看起來像是要下雨。
程子秋大概是這些日子累著了,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看,這次回去也沒有騎馬,而是選擇坐馬車。
“就送到這兒吧。”程子秋衝著眾人擺擺手,“太子殿下和六公主都回去吧,外頭冷,彆凍著二位。”
薑柏又給程子秋深深行了個揖,再次感謝無觴門救人的恩情。
薑芷全程幾乎沒說什麼話,隻是呆愣愣地盯著。
薑柏雖然有時候遲鈍,但畢竟是做哥哥的,妹妹藏著心思,他總能感覺到。
於是十分識相地轉身離開,留給二人單獨說話。
薑芷遞來一個木匣子。程子秋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接過。
當他看見木匣子裡手串時,麵上有瞬間的怔愣。
薑芷道:“手串是你當初送給我的,後來鬨了場烏龍,才落到了穆二公子手裡。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
薑芷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她已經許了婚約,不應該再留著其他男子送她的東西了。
程子秋盯著手串看了好半天,整個人像是冬日裡被凍僵的冰雕,連神情和目光也被凍住了。
許久,一陣勁風吹過,程子秋才好像被喚醒,衝著薑芷露出一如既往,溫柔的笑容。
“多謝。”
“是我該謝謝你才對。這次,全靠你和無觴門才能保住大昭,保住我父皇和母後的性命。”
程子秋卻隻是搖搖頭,“就當是我還給你。”
還....
他們之間好像總是繞不開虧欠和償還。
薑芷不想再繼續這樣沉重的話題,笑道:“你回去後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你比以前瘦了好多,還是養胖一些比較好看。”
“好。”程子秋點點頭,“你也是。以後....”
他想要說什麼,卻忽然又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資格再關心薑芷的以後了。
她的以後會由另外一個人來負責守候。
程子秋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宋衡,又道:“在下預祝六公主與宋侯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聽到祝福,薑芷嘴角的笑陡然僵住,心底隱隱有什麼異樣的情緒正湧上來。
那是一種悲傷的情緒在身體裡緩緩流淌的感覺。
薑芷心驚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反應。
未免讓程子秋看出端倪,更為了不讓自己再有絲毫動搖的可能性,薑芷立刻逼著自己淺笑回應,“謝謝。”
程子秋又深深看了薑芷一眼,拿著木匣子的手指,指節微微泛白。
最後他決然轉身,速度之快,似乎好像害怕隻要慢一點自己就會後悔,就會控住不住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來。
“程子秋!”薑芷忽然從身後開口叫住他。
可程子秋隻是停住了腳步,卻並沒有轉身,不知是害怕看見她,還是害怕被她看見。
隨即他聽見薑芷的聲音繼續從背後傳來。
“我收回那些話!”薑芷喉嚨發乾,聲音裡帶著嘶啞。
“我收回我說我會永生永世都恨你的話。我不會再恨你,也不會再記得那些不好的回憶。過往的事情,我們全都忘了,好不好?”
程子秋的背影在風裡有片刻的晃動,好像快要站不穩似的,寂寥無比。
二人之間陷入了一段很長很長的寂靜。耳邊除了呼嘯的風聲,和對方略有紊亂的呼吸聲,什麼也聽不見。
就在薑芷以為程子秋不會再回答的時候,她聽見程子秋用極力壓抑著的聲音說:“好,我會忘了。全都....忘了。”
說完這句,程子秋沒有再猶豫,一步步堅定地走出了薑芷的視線。
全都忘了吧。
你我之間,仇恨也好,恩怨也好,還有那些散落在光景裡的愛意,全都過去了。
薑芷也這樣一遍遍跟自己說。
可是為什麼,淚水還是不受控製地從眼眶裡冒出來。
天空慢慢飄起雪花。
這是今年冬日的初雪,洋洋灑灑散落在天地間,將送行和遠去的人隔絕在一層迷蒙的白色薄紗兩邊。
像是畫外與畫中人,明明期盼的身影就在眼前,卻又遠得怎麼都夠不到。
一朵雪花落在薑芷手背上。她抬手看了眼,忽然覺得一切仿佛還是昨日,又好像很遠很遠。
她在雪地裡發現那個被打得渾身是傷的少年,解開鬥篷,溫柔地蓋在少年發抖的身子上。
她俯身低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仰頭望著她,好像張了張口,用低到隻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氣音回答。
從這裡開始的,也從這裡結束。
如此.....便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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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剿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