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帝在承光殿用過午膳沒多久,就來了禦書房。倒不是他國事繁忙,隻是為了騰出空間給尹璁和尹昭儀說話。他知道尹璁需要自己的空間跟尹昭儀虛與委蛇,如果他在場,可能會妨礙到尹璁的發揮。
何況他也想知道尹昭儀會背著自己對尹璁說些什麼,他人雖然離開了承光殿,但裡麵卻讓榮華幫忙盯著,這也是他把榮華留在尹璁身邊,沒帶來禦書房的原因。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那樣,榮華就從承光殿趕過來了,小跑著走到他身側,彎著身子對他彙報說:“陛下,尹昭儀見您不在寢殿,跟小公子說完話就離開了。”
這倒不出乾德帝的意料,尹昭儀看他的眼神目的性太強了,她會去承光殿,說是探望尹璁,實則更想接近自己,他不在寢殿,她自然也不會逗留。也好,反正她留在寢殿裡也隻會妨礙尹璁午睡。
乾德帝一邊看著奏折一邊問道:“她都跟小公子說了些什麼?”
榮華便將自己偷聽來的對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乾德帝,乾德帝聽完冷笑一聲:“真是個關心侄子的好姑母啊,如此為朕和璁兒著想,朕莫不是得賞賜她一番?”
榮華見乾德帝想打賞尹昭儀,想到尹昭儀對小公子不好,就添油加醋地對乾德帝說:“陛下可不要被昭儀娘娘的片麵之詞蒙騙了,奴才看得出來,昭儀娘娘並不是真心實意對小公子好的呢。”
乾德帝笑了笑,卻說:“可如今璁兒失去了娘親,在宮裡也隻有昭儀一個親人可以依靠了,朕喜歡璁兒,於情於理都是要厚待昭儀的。”
見乾德帝執意這樣認為,榮華雖然不爽,但是作為一個奴才,他也不敢質疑主子的決定,隻能默不作聲地退到了後麵。
尹璁因為中午跟尹昭儀見了一麵,不知是被尹昭儀激起了心中的恨意,還是因為尹昭儀耽誤了他平時午睡的時間,總之他回到暖閣,躺在軟榻上卻怎麼也睡不著。隻要一閉上眼睛,不是想到他的娘親,就是想到尹昭儀那張醜惡虛偽的臉。
他實在睡不著,乾脆就爬起來,讓宮人將尹昭儀送過來的東西給他看。
葉姑娘不疑有他,隻以為他是玩心好奇心太重,就讓
人將尹昭儀送來的幾箱東西搬進了暖閣,尹璁坐在那箱放著金銀珠寶的箱子前,手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裡麵的東西。
這一坐就是整個下午,動都不帶動一下的,也沒有其他表情,像是丟了魂那樣,看得葉姑娘怪著急的,以為他是被錢財迷了眼,又沒有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隻能時不時走到殿門問外麵的小太監,乾德帝什麼時候回來。
乾德帝一身正氣,又有皇室的威嚴和真龍的尊貴血統,最最可以煞邪,葉姑娘相信隻要乾德帝回來了,一定能驅除掉纏著小公子的魔障。
大約傍晚的時候,乾德帝終於從禦書房回來了,葉姑娘聽到通報,早早就等在殿門那裡。等乾德帝一隻腳踏進寢殿,她就急忙上前幫乾德帝取下大氅,順便跟乾德帝說了尹璁的事。
乾德帝聞言挑了挑眉,“你說小公子發了一下午的呆,誰都不理?”
葉姑娘擔憂道:“可不是嘛,小公子午睡也沒睡多久,爬起來說要看昭儀娘娘送來的東西,一看就是一下午。您讓奴婢準備的午點,小公子更是看都沒看一眼,簡直就像!”
她越說越激動,差點忘了這是在天子寢殿,不能說神魔鬼怪之類的話,就噤了聲。
乾德帝聽到一半沒了下文,奇怪地問她:“簡直就像什麼?”
葉姑娘見乾德帝要她說,她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像是被什麼東西掠去了神智一樣。”
她最終還是沒敢說出中邪兩個字,怕被有心人聽到了,以小公子被鬼怪邪魔附身為由,對小公子不利。
乾德帝不愧是九五之尊,聽到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反應,而是淡淡地說:“小公子在哪裡,朕去看看。”
葉姑娘連忙將手裡的大氅遞給小宮女,將乾德帝領進了暖閣。
暖閣裡,尹璁依舊呆呆地坐在尹昭儀送來的那幾箱貴重物品前出神,如葉姑娘所說的那樣,像是被什麼東西掠去了心智。乾德帝卻是知道的,尹璁並不是被什麼迷住了,而是單純地陷在了對尹家的仇恨裡,一時抽不出身而已。
他笑著大步走進去,出聲問道:“璁兒在這裡做什麼?朕聽說你下午也沒有乖乖午睡,就守著這幾箱寶貝。這些寶
貝真有這麼好,好到連朕回來都不知道?”
尹璁也是聽到了乾德帝說話的聲音,才從自己的思緒裡抽身,反應過來是乾德帝回來了,他急忙想起身迎接。沒想到因為坐了太久,中午又沒吃多少東西,還被哀愁傷身,他剛站起來就覺得眼前一黑,差點要摔倒。
好在乾德帝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將他攬進懷裡,他才沒摔跤,他後怕地緊緊抓著乾德帝的衣服,像是依附浮木那樣緊靠著乾德帝,才緩過來一些。
乾德帝假裝不知他的情況,就當他隻是單純體弱,或者想撒嬌,就笑著打趣他:“璁兒這是魂都鑽進錢眼裡,連路都走不穩了?”
尹璁見乾德帝沒看出自己的反常,便順著乾德帝的話小聲地反駁道:“璁兒沒有,璁兒隻是在想事情而已。”
乾德帝一把將他抱起,走到軟榻上坐好,這才看向尹昭儀送來的那幾箱東西,問他:“這些都是你姑母給你送來的?”
尹璁並不想提及尹昭儀相關的事情,但又不得不提起,他低聲嗯了一下,說:“姑母說我在宮中無聊,送一些民間的小玩意給我解悶,還有一些好吃的點心。她見我身體虛弱,還送了不少藥材給我補身體。那幾匹布也是給我做衣服用的。”
乾德帝一邊聽他說著,一邊打量尹昭儀送來的幾箱玩意。尹昭儀倒是大方,送來的都是好東西,也不知道是尹家那老東西去哪裡斂來的。他不認為一個小小的尹家,沒個實權,隻是個侯爵,俸祿也有限,能弄到這麼多的好東西,八成是貪汙受賄或者搜刮的民脂民膏罷。
當然,這些事他自己清楚就好,沒必要告訴尹璁知道,讓尹璁更加煩心。他隻想要這小東西高高興興的,其餘的事情自己都會替他處理好,包括處理尹家的事也是。
他附和道:“這些倒都是難得的好東西,你姑母也是有心了。不知璁兒想怎麼處理它們,點心是現在吃,還是留著慢慢吃?那些玩具要不要讓人擺在你床頭?藥材也不能浪費了,朕讓太醫那邊配好熬成汁給你喝了補身體?唔,還有這些布料,改日讓製衣局的裁縫過來幫你做成衣服吧,反正也快過年了,穿些鮮豔一點的衣服也喜慶一點,不知璁兒
意下如何?”
尹璁知乾德帝不知他對尹昭儀和尹家之間的仇恨,聽乾德帝幫他安排怎麼用尹昭儀給他送的東西,他也沒辦法跟乾德帝發脾氣,隻是乖巧地偎依在乾德帝懷裡,懂事地說:“璁兒住在陛下的寢殿裡,吃陛下的用陛下的,陛下對璁兒好,給璁兒的都是最好的東西,璁兒已經足夠了,實在用不上姑母送的東西。璁兒剛才就在想,該怎麼安置姑母這些東西,才不會浪費,又能發揮它們的作用呢。”
乾德帝被他前半句話說得心裡熨帖極了,想著自己對這小東西的一番心意總算沒白費,又聽到他後半句話,挺好奇地問道:“那璁兒想好怎麼處置了嗎?”
尹璁思索一番,應道:“璁兒用不上這些東西,但卻有人迫切地需要。現在天氣越來越寒冷,天下可能有不少百姓正飽受著嚴寒饑餓,璁兒想將姑母送的東西放進陛下的國庫裡,讓陛下用來賑濟那些百姓。”
乾德帝沒想到尹璁小小的一個孩子,居然還會心係百姓,這倒是比尹家那老東西好得多了,乾德帝不得不對這小東西刮目相看,愈發地欣賞和喜愛他了。
尹璁也不過是想起了自己在宮外時艱難的生活,他也曾去過貧民巷,坐落在京城最陰暗的地方,那裡的人沒有土地,沒有房屋,以拾荒乞討為生,每年冬天最最難捱。
他不喜歡尹家送給他的東西,也用不上這些東西。他娘還活著的時候,尹家舍不得拿出這麼好的東西來給她娘治病,現在卻為了討好他而大方贈與。在他看來這已經沒有用處,甚至充滿鮮血的東西,他要是動用了,那就是對不起他娘。
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這些東西拿去救濟窮人,也算是替娘親積德,來世能投個好胎了。
乾德帝見他情緒不高,就順著他的意說:“好,那朕就讓人將這些東西拿出宮去救濟城中貧苦百姓,以璁兒的名義,也讓百姓們知道這是璁兒的一片心意。”
尹璁倒不是很注重這些,但見乾德帝接受了他的建議,他還是很為那些貧民感到高興的,他露出個淡淡的笑來,輕聲地替那些百姓謝過乾德帝。
處理掉一樁心事,尹璁終於沒有剛才那樣鬱鬱寡歡了,他恢複了些精
神,後果就是餓了半個下午的肚子終於提出了抗議,咕嘰嘰地叫了起來。
尹璁臉一紅,羞得想從乾德帝懷裡出去,乾德帝自然也聽到了,哈哈大笑起來,責怪道:“讓你午膳時不好好吃飯,下午也不吃東西,現在餓了吧?”
被乾德帝笑著說教一番,尹璁都不知道該往哪裡鑽把自己藏起來不讓乾德帝打趣自己了,隻好撇了撇嘴,裝作自己不在意那樣。乾德帝見說他一句,就讓他委屈成這樣,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對外麵的榮華喊了一聲,讓人備膳,就抱著尹璁走了出去。
用過晚膳沒多久,尹璁就開始犯困了,坐在乾德帝身邊一下又一下地打著瞌睡。乾德帝見他實在是困,就喊來葉姑娘伺候他入睡,尹璁醒了過來,緊緊地抓著乾德帝的手臂不鬆開,一副不願意離開乾德帝樣子。
乾德帝想起下午時榮華轉告給他尹昭儀的那些話,眼下又看到這小東西睡前罕見地粘人,不禁將尹璁反常的舉動跟尹昭儀今天對尹璁說的話聯係起來,以為尹璁是受了尹昭儀的掇使,才這樣粘著他。
他倒不是不想尹璁親近他,但如果尹璁不是出於自願,而是迫於無奈,委曲求全,那就沒必要了。他想要的是尹璁發自真心的親近,而不是被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