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美人住的地方有些偏遠,就沒有第一時間知道乾德帝要把尹璁放回長寧宮的消息。還是昨天傍晚出門散步的時候,看到承光殿的宮人們不停地往尹璁以前住的院子裡搬東西,才好奇地過去打聽一下。
她搖曳著走上前,攔住一個品階看起來高一點的太監,塞了點銀子,問道:“公公這是在做什麼?”
這個太監認出她是跟小公子關係很好的胡美人,想到小公子明天就要離開承光殿回到這裡了,不禁唉聲歎氣道:“唉,還不是司禮監的總管公公,勸陛下不要沉迷小公子,把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陛下不得不讓小公子搬回來住。這不,奴才們正忙著搬小公子的東西過來,幫小公子收拾住處呢。”
司禮監?胡美人聽到這話後納悶了,這司禮監怎麼突然去陛下麵前進言?要是真的是為了陛下著想,那早在陛下剛把尹璁留在承光殿時,就應該出麵了,不可能到現在才出現的。怕是有人從中作梗,想打壓尹璁和尹昭儀。
後宮裡頭敢跟尹昭儀作對,視尹璁尹昭儀為眼中釘,又有那麼大麵子請得動司禮監總管公公的,除了沐貴妃不做他想了。
她壓下滿腹猜疑,詫異道:“你說陛下要小公子搬回來?這是不再寵小公子了的意思嗎?”
太監搖搖頭:“這個奴才就不知道了,陛下的心思誰敢猜呢。”
胡美人:“那小公子是什麼態度,他願意搬回來嗎?”
太監歎氣聲更加沉重了,“哪能願意呢,小公子那麼粘著陛下,嘴上雖然說著願意成全陛下回到小院,可現在還在跟陛下鬨彆扭呢。但是小公子不願意又能怎麼樣,陛下話都已經說出口了,那就是聖旨,哪裡有收回去的說法?”
胡美人著急地揪了揪手裡的帕子,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呢?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陛下對尹璁那態度她都看在眼裡,就差沒把人嚼吧嚼吧吃進肚子裡兜著哪都不給去了,一下子就要把人送回來,那尹璁以後怎麼辦?
先不說尹璁要報複尹家的事了,就說他在承光殿住了那麼長時間,早就習慣了承光殿那邊的錦衣玉食,乾德帝又那麼寵他,寵到恨不得
把他養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廢物。離開了承光殿,尹璁能不能習慣原來的生活都還是個問題。
而且他這段時間在乾德帝那裡那麼得寵,整個後宮都關注著他,也有不少妃子暗地裡嫉恨他想對他不利的。要是被那些妃子知道他失寵了,故意到他麵前來冷嘲熱諷,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還有沐貴妃,沐貴妃那麼恨他,怕不是會弄死他。尹昭儀也是,若是知道尹璁失寵,會不會又像之前那樣,直接放棄尹璁,讓他在後宮自生自滅?
如果真是那樣,尹璁失去了所有庇護,那不是隨隨便便什麼小魚小蝦都能騎在他頭上欺負他?
不知道乾德帝那邊是怎麼想的,反正胡美人覺得事情挺棘手。她隻是個小小的正四品美人罷了,也沒有什麼聖寵和後台,到時候要是真的有人想對尹璁不利,她又該怎麼保住尹璁呢?
宮人們正源源不斷地往尹璁的小院子裡搬東西,胡美人隻好走到一邊去不妨礙他們,恰好看到了同樣因為礙手礙腳而被趕到一旁去的小包子。
小包子畏手畏腳地站在牆下麵,哭喪著張臉,見到胡美人,就像見到了主心骨那樣,擦著眼睛蹭蹭蹭地跑過來,帶著哭腔說道:“娘娘啊!公子是犯了什麼錯,才被陛下打發回來的嗎?他要是真的失寵了,那他以後怎麼辦啊?他還那麼年輕,不應該待在這裡虛度年華的。”
他從公子進宮那一天就盼望著公子能夠得到聖寵,不說飛到枝頭當鳳凰,起碼能吃好喝好,無憂無慮地過完這輩子。之前看到公子被陛下抱回寢宮,在那裡過得那麼好,他不知道多欣慰。這段時間公子也都一直住在承光殿,他以為公子真的能受寵一輩子了,沒想到這麼快陛下就膩了,把公子送了回來。
小包子真是替公子感到悲哀,要是公子從未得到陛下的寵愛,他還能在這院子裡風平浪靜地過完餘生。雖然沒有過大富大貴,但平平靜靜也是一種福分。不像現在,經曆了大起大落,以後不知有多少人想來看他的好戲呢。
後宮就是這麼無情,你得勢的時候,人人爭著來吹捧你,失勢的時候,以前恭維你的人落井下石得比誰都快。
現在公子能依靠的,就
隻有對他從始至終都很好的胡美人了。所以小包子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胡美人身上。
胡美人被小包子看得怪有壓力的,隻能乾笑著安慰他兩句:“萬一陛下隻是跟璁兒弟弟鬨了彆扭,才讓璁兒弟弟回來住幾天而已呢,你不要把事情想得那麼糟糕了,不然璁兒弟弟又要說你烏鴉嘴。”
小包子扁著嘴道:“希望是這樣吧,雖然奴才自己一個人住院子裡挺無趣的,但奴才一點都不想讓公子回來陪奴才。奴才願意在這院子裡孤獨終老,換公子一輩子受陛下寵愛。”
胡美人歎氣地想,要是事情真的有這麼簡單就好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打聽乾德帝和後宮各個妃子的態度,保證尹璁的安危。
尹璁昨晚跟乾德帝鬨著鬨著就睡著了,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跑到乾德帝的龍床上來的,見乾德帝如平常睡覺時那樣摟著他,隻當是平時那樣被乾德帝抱上龍床睡覺的。
直到醒來好一會兒,昨天的記憶回籠,他才想起來昨晚他莫名其妙地跟乾德帝鬨了彆扭,還賭氣回暖閣睡覺,最後是被乾德帝強行抱回內殿的。
如果他沒記錯,睡覺前乾德帝還壓著他,跟他接吻了。那個吻顛覆了他一直以來的想象,原來隻有唇舌相交,才能算得上是接吻。
回想起乾德帝那個強勢的吻,尹璁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他身子這麼一抖,把乾德帝給弄醒了,在他背後啞著嗓子問他:“璁兒醒了?”
聽到乾德帝的聲音,尹璁像是怕再被他親一次那樣,猛地從他懷裡滾了出去,縮在龍床的邊邊上,像是要跟他劃清界限,從此不再妨礙他專心政事一般。
他這個樣子在乾德帝看起來就跟昨晚鬨彆扭沒什麼兩樣。乾德帝想到從今天開始,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這段時間他都不能再隨時隨地抱到這小東西了,而這小東西還跟自己鬨脾氣,就覺得一陣不舍和無奈。
乾德帝也坐了起來,對縮在床角的尹璁招招手,用低啞的聲音溫柔哄道:“璁兒乖,過來再讓朕抱抱,不然就沒有什麼機會了。”
見尹璁一動不動的,乾德帝就像是操心的飼主那般歎氣道:“璁兒不是最喜歡要朕抱抱嗎,快過來,不然等會朕就
去上朝了,以後你要找朕抱抱,可沒有這麼容易了。”
他的語氣帶上了一些恐嚇,本想是刺激尹璁投懷送抱,沒想到尹璁真的信了他的話,眼眶一紅鼻子一酸,梗著脖子應道:“我才沒有最喜歡要你抱抱,以後也不要你抱,我要回我的小院子去了,陛下請自便吧!”
說著也不給乾德帝反應的時間,就從床的另一邊下去了,光著腳跑到了外麵去。
留下乾德帝一個人坐在龍床上,看著他怒氣衝衝的背影啞然失笑,搖頭道:“這小東西,脾氣還挺倔。”
不知道到時候要怎麼哄才能把人哄回來了,但是他有那個耐心,不怕磨不過尹璁。
尹璁說要走,就真的做出了走的架勢,天還沒亮呢,他就讓葉姑娘給他換衣服披狐裘準備出門了,嚇得榮華趕緊攔住他,又是勸又是哄地讓他用過早膳再走。
聽到早膳,尹璁又想到回了自己那小院之後,說不定以後都吃不好禦膳房做的東西了。本著走之前吃一頓好的,不吃白不吃的想法,他又理直氣壯地走回了餐廳,大大咧咧地坐在餐桌上等開飯。
乾德帝洗漱更衣出來後,看到的就是他坐在餐桌上狼吞虎咽,形象全無的樣子。
敢情之前的唯唯諾諾斯文謹慎都是裝出來的吧。乾德帝失笑地想。
尹璁想的是,反正他都要離開承光殿了,以後有沒有機會回來,再跟乾德帝用膳都是個問題。說不定他真的越宮牆遠走高飛了呢,那何必還要在乾德帝麵前裝模作樣。他受夠了小心翼翼討好乾德帝的日子,乾脆讓乾德帝討厭他好了,那樣乾德帝就不會再想起他,再來擾亂他的心緒了。
然而乾德帝並沒有生氣,也沒有說他什麼。而是心情愉悅地入了桌,完全不介意他吃得到處都是,拿起筷子雲淡風輕地吃他扒拉過的早點,這倒顯得尹璁自己小孩子氣了。
尹璁見自己發脾氣壓根沒人理會,不禁惱羞成怒,筷子一放說他吃飽了,轉身就要走,又讓榮華好一陣頭疼,小公子小祖宗地勸著。
他還沒走兩步,就聽到乾德帝在身後喊他。尹璁聞聲腳步頓了頓,突然生出“如果他挽留我,那我就不走了”的想法,但很快又搖頭打消了這個沒骨氣
的念頭。
沒想到乾德帝喊住他卻是說:“你不是最喜歡吃豆糕嗎,把這些豆糕帶走吃吧。”
尹璁要被他這句話氣炸毛了,直接回過頭就端走桌上那盤豆糕,還不忘了對乾德帝說:“璁兒謝陛下賞賜。”
然後就抱著豆糕氣勢洶洶地走了,留下乾德帝想笑又笑不出來。
等真正上了回長寧宮的軟轎,尹璁那點氣就化成了無限惆悵。他盤腿坐在軟墊上,懷裡還捧著從乾德帝麵前拿走的豆糕,卻沒了吃的心情。隻定定地看著,心裡想的是剛才端走豆糕時,看到乾德帝的最後一眼是什麼樣的。
想到以後不論是每天醒來睜開眼睛,還是睡覺前閉上眼睛都看不到乾德帝了,尹璁就滿心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他不願意深究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就安慰自己說這不過是他舍不得承光殿的錦衣玉食,回到長寧宮後會不會不習慣,才導致的錯覺罷了。
榮華見小公子賭氣上了軟轎,連跟陛下說句再見都不願意了,無奈得直歎氣。但也不好說什麼,隻能指揮宮人們把小公子的東西都帶上,彆落下了。然後才走到軟轎前,躬著腰對裡麵的尹璁請示道:“小公子,東西都收拾好了,現在出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