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帝的突然回來,讓承光殿的宮人們都有些始料不及,他們壓根就沒想過乾德帝今晚會回來。明明皇帝每月十五是要宿在皇後寢殿的,他們陛下怎麼就回來了呢?
難道在陛下心目中,小公子的地位已經淩駕在皇後之上了嗎?陛下再這麼寵小公子,也不能拂了皇後娘娘的麵子啊,這像什麼樣?
宮人們都傻了,一個個愣在原地,乾德帝都要回到了還不知道準備接駕。還是榮華聞聲從暖閣跑出來,見他們傻站著,才斥道:“還愣著做啥,陛下回來了,還不快接駕?”
承光殿在榮華的尖細聲音的指揮下,一陣忙亂。乾德帝一隻腳踏進殿門的時候,還看到宮人們忙裡忙外,挑眉看向榮華,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朕不回來,你們就都不會做事了嗎?”
榮華跳著小跑過去,卑躬屈膝道:“奴才該死,是奴才不知道陛下今晚回來,忘了吩咐宮人收拾陛下的床鋪。”
乾德帝笑罵道:“朕今晚不回來,去哪裡睡覺啊,沒眼色的東西。”
榮華聽了這話,心裡一駭,敢情乾德帝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在皇後寢宮留宿,是他誤解了乾德帝的意思,還誤導了整個承光殿的宮人,讓小公子也誤會了乾德帝。他連忙跪下來賠罪道:“陛下說的是,是奴才沒眼色,奴才該死。”
乾德帝不想看他,抬起腳就往殿裡頭走,沒看到尹璁的影子,又問道:“小公子呢,已經睡覺了嗎?”
提到小公子,榮華又是叫苦不迭,小公子還在暖閣鬨彆扭呢,不知一會陛下知道是他們這些奴才說錯話惹小公子生悶氣,陛下又會怎麼責怪他們,也不知道今晚還能不能哄好小公子。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乾德帝身後回答說:“小公子還在暖閣呢,陛下您要不進去……哄一哄吧?”
乾德帝回頭看他一眼,疑惑中帶了些慍色,低聲叱道:“不是讓你們好生伺候小公子嗎,怎麼又惹他發脾氣了?榮華你膽子大了啊,是不是腦子不想要了?”
榮華連連叫苦,心想這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在小公子麵前說了不該說的話。但是見乾德帝下一刻就要暴怒的樣子,他也不敢推脫責
任了,連忙認錯道:“是奴才的錯,奴才不小心跟小公子說今晚您宿在皇後娘娘寢宮,不回來了,然後小公子就鬨彆扭睡在了暖閣。陛下,當務之急是將小公子哄好啊,過後您想怎麼懲罰奴才都可以,可千萬不要讓小公子氣病了。”
乾德帝冷哼一聲,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甩袖進了暖閣。
果然,一進去就看到裡頭軟榻上縮了個明黃色的團子,他想都不要想就知道尹璁藏在裡麵生悶氣。這小東西,每次受了委屈,就會把自己團團裹起來一個人難受,一點都不坦率。他寧可這小東西一受了氣,就咋咋呼呼地到自己麵前大喊大叫說出自己的不滿,總是這樣悶聲生氣,他還怕他有一天會氣出心病來。
乾德帝歎了一口氣,認命地走到軟榻前坐下,醞釀著哄尹璁的話。
尹璁自然感覺到他進來了,而且就坐在自己身邊,就連動都不敢動了,縮在被子裡,氣也不敢大聲喘。既覺得驚訝,也感到困惑。葉姑娘剛才不是說,陛下每逢初一十五就必須住在皇後娘娘那邊嗎,晚宴結束的時候,他也沒有要回來的意思,怎麼突然就回來了,為什麼會回來?
難道是為了……我嗎?
尹璁被心裡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身體也猛地震了一下,完全不記得自己要在乾德帝麵前裝死的事了。
乾德帝看到軟榻上這個團子終於憋不住動了動,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一聲,伸出手扯了扯被子,溫聲細語地對裡頭的尹璁說:“好了璁兒,該出來了,朕抱你回內殿睡覺。”
團子聽到他說的話後,又停下來不動了。乾德帝見尹璁不像是真的發脾氣,就側過身去抱他,連帶著被子一起抱住,低低地笑道:“璁兒不出來,難道是在害羞嗎?”
尹璁身上裹著被子,被他抱到難受,這才手腳並用地從被子裡鑽出個頭來,剛好對上乾德帝狹促的表情。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生了這麼久的氣,尹璁的臉不好意思地紅了起來,怕被他調侃,又偏到一邊去不看他。
乾德帝見他在害羞,忍不住想逗一逗他,就故意問:“剛才榮華跟朕說,你突然鬨脾氣,這是怎麼回事啊,是不是宮人伺候得不好,讓你生氣了?說出來朕
幫你出出氣。”
尹璁被他問得煩了,苦惱地避開他,小聲嘟囔道:“不關彆人的事。”
乾德帝又笑著問:“那璁兒怎麼好端端的又生氣,難道跟朕有關嗎?朕又做錯了什麼惹璁兒生氣了,朕怎麼不知道?”
尹璁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不出聲。
乾德帝心裡便知道這小東西是在無意識地吃醋呢,意識到尹璁這樣在意他,他都要偷樂了,忍著笑問他:“璁兒說說看,朕做了什麼,讓璁兒不高興了,朕一定改,嗯?”
尹璁不想跟他糾結這些有的沒的了,嘀嘀咕咕地抱怨道:“……不是在皇後那邊住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還把我吵醒,煩死了。”
乾德帝聽清楚了他的碎碎念,哈哈笑道:“原來璁兒在糾結這件事,朕什麼時候說過要住在皇後那邊了?璁兒哪隻耳朵聽到了,就亂給朕扣帽子,還說朕煩。朕都沒覺得委屈呢,你個小東西就先委屈起來了,有這樣道理嗎?”
尹璁被他說得耳朵都紅了,撇開臉不屑地小聲哼哼道:“誰管你住哪裡,反正不要吵我睡覺,我明天還要去上學呢。”
乾德帝愛極了他這口是心非的小模樣,笑著把他抱進懷裡親了又親,沒等尹璁嫌棄地推開他,就一把將尹璁抱起來往內殿走,邊走邊說:“既然璁兒要睡了,那朕就把璁兒抱回床上去。有好好的床不睡,睡榻上像什麼樣,一會又要說朕給委屈你受了。”
尹璁被他自說自話氣得翻白眼,想用腳踢他,又踢不到,腳丫子在半空中無力地晃了晃,就放下了,乖乖地被乾德帝抱回了龍床上。
等宮人們伺候好他們洗漱更衣,兩人相擁著躺下,床簾把床跟外頭隔開,多餘的燭火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熄滅了,小小的昏暗的空間裡隻剩下他們倆相擁而眠。
尹璁被乾德帝看得不好意思了,磨磨蹭蹭地在他懷裡轉個身背對他,兀自縮成一團,卻怎麼也睡不著,心裡總想著乾德帝為什麼會拋下皇後回承光殿陪自己睡覺的事。
乾德帝見他睡不著,就貼著他的背抱住他,低聲問道:“璁兒還在生朕的氣,氣朕沒有早點回來陪你嗎?”
尹璁被他說話時噴在自己耳邊的氣息弄得有些癢,就往枕頭偏
了偏,小聲地否認道:“沒有啊。”
乾德帝:“那璁兒怎麼回來之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有什麼心事不能跟朕說說看嗎?”
尹璁心想我心事多了去,哪一件是能跟你說的?見乾德帝執意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他就把困擾了自己半個晚上的問題問了出來:“我聽葉姐姐他們說,今晚您應該留在皇後娘娘那邊住的,可是您卻回來了,那皇後娘娘該怎麼辦啊?”
乾德帝聽他這話不像是故意的,而是真心實意地在為皇後做考慮,不禁哭笑不得:“朕回來了,璁兒難道不應該高興才是嗎,怎麼還擔心起皇後來了,難道璁兒想朕去皇後那邊嗎?”
尹璁疑惑地仰起頭看向他,兩隻眼睛在昏暗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明亮,像是在問他“難道不應該去嗎”。
乾德帝覺得不能讓尹璁一直誤會他跟皇後的感情,免得尹璁老是鑽牛角尖自己生悶氣不理人,就抱著他跟他解釋自己跟皇後的關係,說:“朕跟皇後,說是夫妻,更像是合作關係,並沒有太多的感情。就算有,也不會是情愛,平時隻是逢場作戲,在人前維持帝後情深的表象而已。朕喜歡的是璁兒,這皇後也知道,並且支持朕多陪陪璁兒,所以朕今晚壓根就沒打算住在皇後那邊,這樣璁兒明白了嗎?”
尹璁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黑黝黝的眼睛裡滿是困惑:“可是,皇後娘娘那麼好,你們還結為夫妻這麼多年,看起來還相敬如賓,夫唱婦隨的,您怎麼能不喜歡皇後娘娘?”
乾德帝找到他放在被子下麵的手握住,捏著他細瘦修長的手指頭,幽幽道:“這世界上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璁兒還小,也許不明白。”
尹璁當然是明白的,就像他那個作為主母丫鬟的娘,被他爹強迫不能反抗,被主母苛刻也不能出聲,隻因為她是個丫鬟,不能為自己做主。他作為尹府不受寵的庶子,被他爹用他娘威脅,也不得不進宮給乾德帝當男寵那樣,這些都是身不由己的。
可是,這都是基於他跟他娘是沒權沒勢的小人物的條件下,像乾德帝這樣位高權重一手遮天的人,怎麼可能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他不明白。
乾德帝被他單純的眼神看得想歎氣,
緊緊地摟著他說:“璁兒不知道,有的時候,自己手裡的權力越大,就越是不自由。”
尹璁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無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且說眾妃在晚宴散後陸陸續續地離開棲鳳宮時,見承光殿那位小公子還懵懵懂懂地留在皇後寢宮,不禁笑話起他來。
“看小公子那個樣子,怕是不知道陛下今晚會留宿棲鳳宮吧?”
“他不會一直留在皇後的寢宮吧,那樣皇後給陛下侍寢的時候,他該往哪裡去?”
“陛下就算再寵愛他,皇後對他表現得再大度,也不會把他帶上鳳床一起睡吧?”
“哈哈,光是想想就覺得好尷尬啊。可惜了,姐妹們沒理由留下來,不然還能看看小公子出醜的樣子。”
“你們真壞,走的時候也不提醒一下小公子,讓他跟我們一起走,你們就是存心想看他笑話吧?”
“哼,尹昭儀作為承光殿那位的親姑母,還有胡昭容,整天巴結人家,都不知道提點一下,我又何必多管閒事。”
“是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慣他被陛下寵得天真爛漫的樣子。”
“噓,你可小點聲,尹昭儀還在前頭,小心她聽到了,要找你麻煩呢。”
“哼,難道我說得不對?她侄子再受寵又如何,能比得過名正言順的皇後娘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