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寢殿裡彌漫著一股尹茵從未聞過的香味。想她作為侯府的千金小姐,母親娘家又是一方商賈,她見過和用過的香料不計其數,卻唯獨沒聞過這一味香料。這種香味並不難聞,相反還給人一種充滿優雅霸道的感覺,就像那個世間最尊貴的男人給她的感覺那樣。
這應該是皇帝才能使用的香料吧,那就不奇怪了,她母親娘家的生意做得再大,也沒跟皇家打過交道,像專門供給皇帝使用的東西,他們家是沒資格接觸的。
尹茵這樣想著,心裡對皇帝的敬畏又多了幾分。
她跟著姑母的大宮女走到正殿,還沒來得及抬頭看一眼周遭的布局,就感覺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原來是玉珠在示意她,讓她一起跪下,給皇帝行禮問安。
尹茵便不敢再亂看,跟著玉珠跪了下來,唯唯諾諾道:“臣女拜見陛下,陛下萬福。”
乾德帝一手攬著坐在他腿上不太安分的尹璁,見她們進來了,便對她們說:“免禮。”
尹茵聽到皇帝發話,才敢從地上站起來,期間她裝作不小心的樣子往上方瞄了一眼,隻見她那個便宜弟弟坐在皇帝懷裡,一副恃寵而驕的樣子。
想到自己進宮這麼多天,都沒被皇帝一家用正眼看過,更彆說寵幸了。而她這個賤婢生出來的庶弟卻能在皇帝一家麵前肆意妄為,這讓從小在家被寵慣了的她心裡非常不平衡,但又敢怨不敢言。
就像現在,尹璁能坐在皇帝腿上撒嬌,她卻隻能站在下麵聽候差遣,差距簡直不要太大。明明以前在家中的時候,被當成奴才對待的是尹璁,她可是被父母捧在掌心寵愛的嬌小姐。
她低著頭恨恨地想著,整張臉都要扭曲了。冷不丁聽到皇帝問她話,她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抬起頭,緊張地看看上位者,又看看身邊的玉珠。敢情她剛才什麼都沒聽進去。
尹茵察覺自己在皇帝麵前走了神,怕被皇帝懲罰,臉色蒼白,幾乎要流出冷汗。好在皇帝並沒有追究她過錯的意思,而是溫和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朕聽說,昭儀讓你送點心過來給璁兒吃,昭儀怎麼沒一起過來?”
尹茵剛才被他嚇了一
跳,現在還沒緩過來,聽他問話,緊張得都不知道該怎麼回話了。幸好還有玉珠在,玉珠動了動嘴唇,她才跟著玉珠的意思應道:“回陛下,姑母她今日身體不適,怕擾了陛下興致,才沒親自來給陛下請安,隻讓臣女替她來一趟,給陛下請安,順便給小野、給小公子送些點心。望陛下恕罪。”
她一時口快,眼看著小野種三個字就要脫口而出,幸好及時收住,改口成“小公子”。但即使改了口,心裡對尹璁還是很不屑的。在她看來,尹璁不過是個賤婢生下來的野種罷了,就算他真的飛上枝頭,也當不了鳳凰。
能當上鳳凰的,隻有她這種出身尊貴的正室之女。
好在乾德帝似乎沒注意到她中途改口的事,聽了她的話,也隻是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又讓身邊的宮人將她帶來的籃子拿上去,打開看了一眼,問他懷裡抱著的尹璁:“璁兒要不要吃一點,這可是你姑母讓你姐姐帶來給你的點心。”
尹璁才不想吃尹昭儀跟尹家的東西,但當著乾德帝的麵,他又不好拂尹昭儀的好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推脫才好。
還是榮華懂他,體貼他,乾德帝話音剛落,就出來幫他說:“陛下,一會兒就該用晚膳了,小公子這會要是吃了點心,待會就該鬨著不願意用晚膳了。”
榮華這麼一說,乾德帝才像想起來那樣,唔了一下,點頭道:“也是,那還是先不吃了吧,昭儀的心意璁兒領了,你們回去的時候幫朕轉達一下。”
尹璁見吃點心這事就這樣被榮華巧妙地帶過去,不禁感激地看了榮華一眼,而榮華剛好彎腰將點心拿下去,假裝沒看到他這感激的一瞥。
表現得好像他不是故意幫尹璁解圍那樣,榮華不愧是在皇帝身邊乾了那麼多年,還能得到皇帝寵信的心腹,待人接物處事都沒得挑剔。
尹茵見她送過來的點心被承光殿的宮人拿下去,就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說什麼了,總不能就這樣告退吧,那她大老遠走這一趟有什麼意義呢?她就厚著臉皮站在原地,假裝自己剛進宮不懂宮裡規矩那樣,等皇帝發話。
乾德帝低頭跟尹璁細語了幾句,見她們還沒走,就問道:“你們還有什麼事嗎
?”
玉珠怕乾德帝動怒,連忙道:“回陛下,奴婢們沒彆的事了,這就告退。”
說著她拉了拉還站在原地不動的尹茵,示意她走,沒想到乾德帝這時卻突然說:“既然尹姑娘來都來了,那就留下來喝杯茶,跟璁兒說說話吧。璁兒進宮這麼久了,都沒回過家,大概也想知道家裡的長短,不如尹姑娘就跟他說說看,免得他天天想家。”
尹茵跟玉珠都沒想到乾德帝今天這麼好說話,想到這可是在皇帝麵前刷存在高的好機會,兩人都不願意錯過,玉珠還暗示尹茵抓緊機會表現。
乾德帝剛說完,就有宮人搬來椅子請尹茵坐下,又有宮女端了茶上來,尹茵簡直要受寵若驚,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麼好才好了。
尹璁見乾德帝居然留尹茵下來,就有些不太高興,乾德帝卻低聲哄他說:“璁兒不是想家嗎,先跟尹姑娘了解一下家中的情況,回家的時候也能快點適應啊。”
他聽乾德帝提起回尹家的事,覺得乾德帝這樣說也有道理,又怕乾德帝看出他不是真的想念尹家,便輕聲應道:“好吧。”
尹璁雖然接受了尹茵留下來,但還是不想跟尹茵有所接觸,乾德帝讓他們倆聊聊家裡的事,他們倆一個兩個都不開口。尹璁是因為討厭尹夫人從而討厭尹茵這個嫡姐,不想跟她說話,而尹茵也因為尹璁他娘低賤,不屑於跟尹璁說話。
乾德帝見他們倆都不願意開口,便主動替尹璁問尹茵:“璁兒進宮這兩年來,家中父母可還好?”
尹茵也不是真的蠢,會當著皇帝的麵嘲諷尹璁的生母,聽乾德帝問起尹璁家中父母,她隻好避開尹璁的親娘,著重說起她爹來。
“父親在家一切都好,請璁兒弟弟放心。”
乾德帝又問:“璁兒的兄姐都婚嫁了嗎,家裡又添了幾口人?”
尹茵如實回答道:“家裡的姐姐大多都已經出嫁了,就剩下我跟三姐,母親現在也開始操勞兄長和姐姐的婚事了,暫時還沒有添丁。”
尹璁聽了這話,放心了不少。既然尹夫人的兒子沒有成家,也還沒有小孩,那他就能放開手去報複尹家,不用擔心傷及無辜了。他還希望尹夫人的兒子不要那麼快成親,免得連累彆的
女子。
當然這種話他是不會說出來的,他隻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乾德帝懷裡,假裝無所謂地聽乾德帝跟尹茵一問一答,並且從尹茵的話裡了解尹家的現狀。
尹茵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跟高高在上的乾德帝聊得這麼投機,而且乾德帝還沒擺出皇帝的架子,而是像個普通的長輩那樣,態度溫和。她想到自己當昭儀的姑母,心想難道陛下是因為她是昭儀的侄女,所以也把她當成自己的侄女來看了嗎,那她是不是已經算是乾德帝的小輩了?
她心裡一喜,如果乾德帝真的把她當成晚輩來看,到時候乾德帝會不會直接就以長輩的身份,將她許配給太子,親上加親啊?
為此,尹茵在乾德帝麵前裝得更加溫婉懂事了,儼然把自己當成了乾德帝未來的兒媳婦,努力地討好未來公公。
即使乾德帝並沒有表現出這種意向,甚至到用晚膳的時候,也沒看在尹璁或者尹昭儀的麵子上留她下來用膳,而是把她打發回尹昭儀那邊。
而尹茵壓根就沒在意這個細節,她完全沉浸在自己即將成為乾德帝兒媳婦的幻想中,甚至已經看到自己成為太子妃/王妃之後榮華富貴的模樣。她十分慶幸自己那天晚上給姐姐下了瀉藥,不然這一切就都跟她絕緣了。
回到福祥宮,尹茵眉飛色舞地跟尹昭儀說了她今天在承光殿和乾德帝聊天的事。尹昭儀聽說乾德帝問了她很多家裡的事情,也以為乾德帝是在提前考察親家情況,為以後太子/王爺迎娶她們家女兒做準備,一時姑侄倆高興得不行,就差沒讓人通知尹家給尹茵準備嫁妝了。
尹昭儀欣慰地打量著自己的侄女,笑盈盈道:“看來本宮這一招走得不錯,你看,陛下這不就注意到你了嗎?既然陛下對你有好感,那接下來的時間,你就多以尹璁姐姐的名義去他麵前走動,萬一哪天遇到太子也在場,陛下一個高興,就將你許給太子了呢?”
尹茵被她說得臉都紅了,小女兒姿態地忸怩道:“我天天去陛下麵前,會不會被人說閒話啊。畢竟我還是個未婚的姑娘呢,萬一汙了名聲,到時候不好嫁給太子怎麼辦?”
尹昭儀就笑著安慰她說:“放心吧,大家都知道你是本宮
的親侄女,是陛下的小輩,你去陛下跟前,都隻當你是小輩親近長輩,這放在宮裡很正常。就像當年你姑祖母在宮裡當皇後時,召我進宮那樣,明眼人都知道你姑祖母是想撮合我跟陛下,不會有人造謠生事的。”
尹茵聽了她的話,便安心了。
就這樣過了幾日,一天乾德帝突然召見尹昭儀,跟她說起回尹家的事。
尹昭儀聽到乾德帝說讓她帶尹璁回尹家看看的時候,還反應不過來是什麼意思,整個人愣愣地看著乾德帝,半晌才猶豫著問道:“陛下是,讓臣妾帶璁兒回娘家看看的意思嗎?”
乾德帝嗯了一聲,道:“你進宮也快二十年了,家就在京城,這麼多年都沒讓你回去談情,朕心裡有些過不去,便趁著正月裡有空,陪你們回家一趟,昭儀覺得如何?”
尹昭儀聽清楚乾德帝的意思後,心裡大喜。後妃能夠出宮省親,這是帝王對她莫大的恩寵啊,還能惠及娘家,光耀門楣!聽乾德帝這話的意思,好像還要跟他們一起回尹家。皇帝私訪大臣家,這是何等的榮幸?想她進宮這麼多年,都沒見過後宮哪位妃子能夠帶乾德帝回娘家的,就連皇後都沒有過這樣的待遇,難道她就要成為後宮第一人了嗎?
不過她也沒完全被這件喜事衝昏頭腦,乾德帝突然要跟她回娘家,原因是什麼?是心疼尹璁,想帶他回家看看,讓她出宮省親隻是順便,還是說這是晉升她的前兆?尹昭儀沒被晉升過,不知道有沒有這樣的規矩,晉升之前回娘家什麼的。難道乾德帝很重視她的晉升,所以要她回家拜祭一下祖宗,舉行什麼儀式嗎?
還是說,乾德帝已經看準了尹茵,想跟尹家討論親事?這次跟她回尹家,與其說是讓她省親,不如說是上門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