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將受驚嚇過度昏厥過去的尹璁抱回了承光殿,葉姑娘看到小公子昏迷的樣子,忍不住驚訝道:“呀,小公子這是又怎麼了?”
她隻是這樣隨口一問,沒敢等上位者回答,然後就聽乾德帝吩咐道:“去請太醫過來看看。”
太醫院聽說承光殿的小公子又昏迷了,不敢耽擱,馬上就趕過來了。
他們以為小公子又是去外麵曬了太陽生病了,或是又跟乾德帝吵架把自己氣暈了之類的,畢竟這段時間小公子沒少因為這種情況而請他們來看病,他們都習以為常了。
等到了承光殿,聽伺候的宮人說小公子是見著了屍體,被嚇昏厥的,他們才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承光殿乃皇帝寢殿,哪裡來的屍體,姑娘可不要亂說話啊。”
葉姑娘憂心忡忡道:“今早聽說冷宮裡的楊充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宮人殮屍的時候,不小心讓楊充容的屍體露了出來,剛好被小公子撞著了。小公子受驚嚇過度,當場就暈厥了過去,回來就開始高燒不止,這會兒陛下正在內殿裡照顧小公子呢,大人們趕緊進去看看吧。”
太醫們聽了這話,隻覺得震驚不已。他們在太醫院那邊當值,因為太醫都是男子,故而設得離後宮很遠。楊充容自儘這事又不好大肆宣揚,所以他們還不知道這事,聽承光殿的宮人說了之後才知道宮裡發生了命案。但是眼下小公子那個活人還等著他們看病,他們不敢耽擱,隻能將心中的震驚和疑惑壓下,先進內殿給小公子看病。
內殿因為小公子這麼一暈,又重新點上了安神的熏香,殿裡靜悄悄的,誰都不敢弄出一點動靜來,生怕嚇著小公子。太醫們進去的時候,還被守門的太監叮囑放輕腳步。
太醫們進去之後,就看到乾德帝愁眉緊鎖地坐在龍床前守著昏迷的小公子,見他們來了,才騰出位置給他們,讓他們上去給小公子看病。
老太醫給小公子看病已久,這會自然是他先給小公子看病,他觀望一下小公子的麵色,再為他把了把脈,摸著胡子思索了一會兒,才對上位者說:“小公子這是受驚嚇過度導致的驚厥,待老臣給他開些
安神的藥喝了就好。老臣聽說小公子是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才被嚇著的,可能他一時半會忘不掉,還請陛下多陪陪他開解他,讓他儘快走出來。”
蕭令見太醫沒說彆的,隻說尹璁是被嚇著了才昏過去的,就安心了不少。他緊緊握著尹璁冰涼的手,對太醫點頭道:“好,朕知道了,朕會的。”
老太醫開了藥方交給宮人之後,就提起藥箱告辭了,留下乾德帝在內殿裡繼續陪著小公子。
皇後聽說楊充容在冷宮懸梁自儘的消息之後,也忍不住惋惜了起來。要說宮裡的生活有什麼不好的,就是總有些妃子把聖寵和地位看得太重,容易尋死覓活。楊充容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乾德帝都留了她一條命,但她卻因為執念太深,一時想不開結束了自己的性命。皇後修道,深知轉世為人有多麼不容易,所以最看不得拿自己性命開玩笑的人,對楊充容的做法十分不讚同。
但即使這樣,心懷蒼生的皇後還是對身邊的宮人說道:“去偏殿布個小型道場,本宮要為楊充容做三天法事,為她超度。”
棲鳳宮的宮人因為楊充容生前乖戾的行為,對她多有意見,聽皇後要為她那樣罪有應得的人做法事,心裡十分不解。他們想要勸皇後不要為她那種人浪費心思,但是看到皇後悲憫的眼神後,就把要說的話咽下了。隻能感歎皇後娘娘胸襟開闊,慈悲善良,擔得起一國之母的身份。
尹璁是夜裡才醒過來的,他一醒來就想起今天下午在長寧宮看到的楊充容,又被嚇得要往被窩裡鑽去。還是乾德帝進來察覺到了龍床上的動靜,大步走過去將他從被窩裡挖出來,抱在懷裡拍著背哄。
“璁兒乖,朕在這裡,不要怕。”
尹璁戰戰兢兢地抱住乾德帝,等不那麼害怕了,才顫抖著聲音問道:“楊充容為什麼要自尋短見啊,明明她隻是被打入冷宮而已,也沒有其他的懲罰,隻是換了個地方住,吃穿不能像以前那麼鋪張了,她為什麼要想不開呢?
當初太妃娘娘被先皇關在冷宮裡,二十幾年沒人關心過她,她都堅持著活下來了,熬到現在當了太妃。楊充容要是能像太妃娘娘一樣堅強地活下去,要是哪天她有悔過
自新的心了,還是能被放出來的呀。”
蕭令撫著他的背,對他說:“可能是她並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也沒有要悔過的意思,執念太深,舍不得放過自己,所以才尋了短見吧。”
尹璁覺得非常不解,仰起頭問乾德帝:“可是,榮華富貴和權力地位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沒有了它們,就連活下去都不想了嗎?”
蕭令溫聲地跟他解釋道:“有些人生來就喜歡玩弄權術,醉心富貴的生活,當他們失去了權力和富貴,他們就會失去活著的希望,從而尋短見。這樣的人往往自私自利,沒有感情,不值得人同情,所以璁兒不用把她放在心上。”
尹璁惋惜道:“可是,那畢竟是一條人命啊。她怎麼狠心結束自己的性命,那樣多痛苦啊。有的人想要活下來都不行,她卻輕易地結束自己的性命,這太不應該了。”
他是想到了自己的娘親,想到娘親生了重病,都還堅強地活在世間,直到最後撐不下去了才抱憾離開人世。娘親死的時候一定是很不甘心,很想活下來等他回家的。他多希望娘親能活下來,卻沒有辦法讓娘親活下來,而楊充容卻這樣輕易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想到楊充容慘烈的死狀,尹璁又忍不住打了個顫,蕭令知道他還沒有從楊充容的死裡走出來,便拍著他的背安撫道:“好了,璁兒不要想了,人各有命,你就算再可惜楊充容,她也不會領你的情的,還是忘了這件事,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吧。”
尹璁鑽進了他的懷裡,點了點頭,然後又說道:“可是我還是很害怕。”
蕭令就安慰他說:“不怕,有朕在呢,朕會保護璁兒的。”
尹璁聽了他這話,才稍微安心了一些,抱著他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尹璁明顯還是有些害怕,連覺都睡不好,幾乎剛感覺到乾德帝要起床了,他就跟著爬了起來,頂著朦朧睡眼緊緊抓著乾德帝的衣服不願意他離開。
蕭令也知昨日發生的時候對尹璁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衝擊太大,他那幾個比尹璁大上一些孩子,因為被保護得很好,雖然長在充滿爾虞我詐的宮中,但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甚至聽說過宮裡死人。而尹璁卻誤打誤撞看到了
,會害怕也是正常的。蕭令心疼他,又坐回床上安撫他一番,然而並沒有什麼效果,尹璁害怕得不敢離開他,自己一個人待在承光殿裡,即使承光殿裡還有很多宮人伺候。
眼看著離上朝的時間越來越近,尹璁卻反常地黏著自己不給走。蕭令知道他是被嚇慘了,所以也不怪他,更不會拋下他,於是大手一揮做了決定,抱尹璁去上朝。
要是換成彆的朝代,帝王要抱著寵妃上朝,也許帝王身邊的宮人會極力勸阻。但是到了乾德帝這裡,身為司禮監掌印太監的榮華是小公子的頭號擁護者,乾德帝因為心疼小公子而帶小公子去上朝,在他看來一點毛病都沒有。
當然,乾德帝也不可能真的把尹璁帶到朝陽殿的龍椅上聽政,雖然尹璁也不是沒坐過朝陽殿上那把龍椅,讓他聽政也無可厚非。他擔心的是朝廷那麼多官員,萬一嚇到尹璁就不好了,所以就把他安置在朝陽殿後麵供皇帝休息的暖閣裡,這裡可以聽到朝陽殿上的說話聲,尹璁待在這裡就不會害怕了。
朝陽殿象征著皇權,沉澱了千百年來每位帝王的威嚴,文武百官又是正氣凜然,在這樣莊嚴肅穆的地方,沒有任何妖魔鬼怪邪崇可以造次。尹璁聽著外頭乾德帝跟臣子們的對話,情緒漸漸地平靜下來。
乾德帝下朝回來,尹璁一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跑過去,腳上的鈴鐺叮叮當當地響著。待走到他跟前,就對他伸出手,可憐兮兮地說道:“要抱抱。”
蕭令心中一軟,彎腰將他舉起來抱在懷裡,摸著他服帖在後背的長發哄道:“讓璁兒久等了。”
尹璁依戀地蹭著他的側臉,乖巧地問道:“接下來你要去哪裡呀?可不可以繼續帶上我?”
蕭令說他還要去禦書房看奏折,問他要不要一起過去。尹璁根本離不開他,聽他問自己的時候,就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樣,蕭令就把他抱去了禦書房。
雖然已經下朝了,但也有大臣有事要在朝下跟乾德帝商議的,這個時候大臣們往往會到禦書房找乾德帝。
今天他們來禦書房,通報之後進去,就看到殿中間被個少年給占據了。殿中間不知道什麼時候鋪了張毯子,那少年就坐在上麵,
身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小玩意,都要比得上他們家中年幼的孩子玩的東西了,看得他們一個兩個目瞪口呆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禦書房變成了供孩童玩耍的地方。
他們就愣愣地看著毯子上兀自玩著東西的少年,直到殿正上方傳來上位者警告的咳嗽聲,他們才猛地回過神來,想起他們是有事來麵聖的,忙繞過那張毯子,站在殿兩側對乾德帝行禮。
經過少年身邊的時候,那些臣子下意識覺得這個少年有些眼熟,仔細一想,這不就是陛下身邊那個很受寵的小公子嗎?
反應過來這個少年是誰的時候,他們都有些驚訝,他們也不是沒見過小公子,他們印象中的小公子可不是這樣的。之前春獵的時候,他們遠遠地看到過小公子騎馬射箭的風姿,那叫個英姿颯爽,意氣風發。還有之前永康公主出降,陛下在朝陽殿大宴群臣時,小公子就被陛下帶著,一起走上朝陽殿的龍椅坐下,矜持又高貴的樣子。哪裡像現在這樣,跟個孩童似的坐在地上玩玩具呢?
不由得他們多想,上位者已經對他們發出了警告,他們隻好收回放在小公子身上好奇的目光,畢恭畢敬地走到禦前彙報他們的工作。隻是等上位者答複的時候,又忍不住走神去想小公子的事,也許,這才是陛下跟小公子私下裡相處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