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叔怕他崩潰,急忙跟小太監扶住他,出聲安慰道:“少爺,逝者已逝,您要保重啊!”
尹璁將頭重重磕在牆上,眼神放空,像是沒了魂兒,把小包子和壽叔嚇得不輕。好一會兒,他想起來壽叔要隨著尹府的人出宮了,才木然地對壽叔說:“您先回去吧,不然一會出不了宮。”
他這個樣子,壽叔怎麼放心離開?尹璁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反過來寬慰他說:“放心吧,我沒事,既然娘讓我好好活著,我定不會讓她失望的。隻是我現在身陷深宮,無法給我娘儘孝,我娘的身後事,還要拜托壽叔您了。小包子,替我送壽叔去宮門。”
壽叔走的時候連連回頭看了他好多次,見他站在小院門口,身形單薄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心疼得不行,但又無能為力。隻好在出宮之前,從褲腰帶裡摳摳搜搜,找出來一些銅板放到小包子手中,對小包子行了個禮,哽咽道:“少爺在宮裡無依無靠,尹家背信棄義,老奴不能為少爺做些什麼,這些銅板公公您且拿著,今後少爺就麻煩您照顧了。”
小包子進宮前也為人子女,看到壽叔,想起他爹娘送他進宮時也是這樣,一時感同身受,他連忙將六旬老人扶起,答應壽叔會好好照顧尹璁。
等小包子將壽叔送回尹昭儀寢宮附近,再折回長寧宮的院子,卻發現院子裡沒了尹璁的身影。他想起剛才公子臉上的神情,頓時慌了,就怕想不開去做了傻事。他們院子隻有他們主仆二人,主子出了事,小包子都不知道怎麼辦,急得他呼天搶地地去隔壁胡美人那裡求救。
尹璁倒沒去做傻事,他娘在遺書裡讓他好好活著,即使日子再苦,也不要放棄自己的生命。還讓他有機會出宮的話,找個好人家的女兒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度過一生。
他抓著娘親寫給他的信,沿著宮牆一路往宮門走,他想出宮去看看他娘。可惜宮牆太高,宮門戒備森嚴,他在附近徘徊了半天,直到日頭偏西都沒找到出去的機會。他甚至不敢高聲喊,怕引起侍衛的注意,那股鬱氣憋在心裡,讓他流淚都在打嗝。
影十一奉命跟在他後麵,看著他在宮牆下哭到太陽落山,才慢慢地扶著牆離去。
尹璁沒有回自己住的小院,而是提起輕功往宮裡的西南角飛。影十一認得那是去尹昭儀寢宮的路線,想起乾德帝讓他盯著少年跟尹家在做什麼計劃,影十一也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尹昭儀憑著已逝皇太後親侄女的身份,雖然位不比皇後貴妃之流,在後宮混得也還不錯。她所住的福祥宮,用尹家給她送進來的金銀珠寶修飾得富麗堂皇,差不多都可以跟皇後住的棲鳳宮媲美了,野心可見一斑,不怪同樣有問鼎後宮之主的沐貴妃將她視為眼中釘,處處跟她作對了。
跟尹昭儀一比,尹璁完全不像是從尹家出來的孩子,這能怪誰呢?要怪就隻能怪他是主母侍女所生的庶子,進宮以來也得不到聖寵吧。
福祥宮入夜後也有侍衛巡邏,尹璁避開巡邏的侍衛,翻牆跳到福祥宮主殿的屋頂上,蹲著搬開一片瓦,從屋頂觀察殿內的情況。
今天尹府才讓人送了東西進宮,那一箱箱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敞開在殿裡,閃閃發光,刺痛了尹璁發紅的眼。尹家能拿出這麼多財物給尹昭儀,卻舍不得拿出一點點錢給他娘看病,看病需要花多少錢呢,一顆小拇指頭大的珍珠都綽綽有餘了。
殿裡,珠圍翠繞的尹昭儀正慵懶地倚著榻上的矮桌,玩弄著手裡長長的指甲,漫不經心地看心腹幫她清數尹家送進來的財物,如此地心安理得,完全沒有害死人的愧疚。
尹璁緊緊地盯著尹昭儀那張化了濃妝的臉,手裡拿著的瓦片幾乎要被他捏碎。尹昭儀即使用了厚厚一層脂粉,也掩飾不住她的衰老的醜態,這女人在後宮作威作福了二十餘年,怕是早就不將下人的命放在眼裡了,又怎麼會因為尹府裡死了個小小的侍妾而心虛呢?
這樣一個愛美慕權貪財的女人,要是有一天失了勢,被打入冷宮,韶華富貴都不再,被其他妃子踩在腳下,一定會生不如死吧。
尹璁趴在屋頂上看了一會,最後還是輕輕地把瓦片放了回去,又不動聲色地離開了福祥宮。
影十一剛才有一瞬間以為尹璁會不管不顧地衝進福祥宮,跟尹昭儀同歸於儘,甚至還想好了怎麼把人攔下來帶去乾德帝麵前,但是尹璁沒有,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看來這個少年年紀輕輕的,倒是挺沉得住氣,身手也不錯,放在冷宮蒙塵可惜了。
要是他能因此跟尹家斷絕關係,甚至反目成仇,去皇上身邊效命,成為自己的同僚,影十一覺得還是不錯的,他很欣賞這個孩子。
因為有了這樣的私心,影十一回去跟乾德帝複命的時候,就著重說了尹璁得知母親被尹家人害死後的反應,還忍不住大膽地偷偷打量乾德帝的臉色。
乾德帝聽了影衛的彙報,臉上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表現,但隻有他自己知道,聽說尹璁想手刃尹昭儀為母報仇的時候,他的心情有一點點愉悅。如果尹璁真的跟尹家決裂,不再為尹家效命,那他可以不計前嫌地把那個少年劃到自己身邊來,為自己做事,養那麼個身手好又養眼的小東西在身邊,他在宮裡的生活應該會有趣很多。
因為在禦書房聽影衛的彙報,乾德帝今晚回寢宮的時間就推遲了點,等天完全黑了,他的儀仗才浩浩蕩蕩地從禦書房出發。
皇宮為了防走水,建築的時候就在宮裡設計了一條河,這條河穿過宮牆,流到京城的護城河去。尹璁小的時候,夏天貪涼,經常翻牆去護城河那邊玩水。被娘親發現了,就恐嚇他說護城河的儘頭連接著地府的忘川,若是不小心就會被衝到地府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尹璁小時候對這個說法將信將疑,怕自己真的被衝去忘川,再也見不到娘親,他就不敢去護城河遊泳了。直到長大一點,他懂事了,才知道那不過是娘親忽悠他的。
不過這個時候,他倒是挺希望娘親說的是真的,護城河的儘頭是忘川的話,那他沿著這條河流一路漂下去,是不是就能見到娘親。
冬夜裡的河水刺骨地冷,河水沒過尹璁的腰部,隨著尹璁的走動而蕩起些漣漪,尹璁失魂落魄地在河水裡走了一段距離,耳邊聽到的除了水聲,似乎還有誰的喃喃低語。
那不過是他冷到出現了幻覺罷了,但他卻願意相信那是彼世的人在說話,他側耳傾聽,試圖在那些呢喃裡找到娘的聲音。
然而聽到的不過是呼呼作響的風聲,尹璁眼睛恢複清明,河水靜靜地在他身側流淌,遠處的燈籠倒映在河麵上,除了他沒有一個人。
尹璁鬆開緊握的手,任由已經濕透的紙條隨著河水飄走,他望著遠方,輕聲道:“娘,孩兒不孝,怕是不能完成您的遺願了。”
說著他轉過身,慢慢地走回了岸上,冷得發白的臉上儘是決絕。
他決定以身試險,勾引乾德帝,報複尹家!
負責乾德帝起居的大宮女率先走了進來,一眼就看到被乾德帝放在榻上的那個孩子,還是個少年郎,一身衣服全濕了,臉凍得發白,也不知道乾德帝去哪裡撿來的。
見乾德帝一動不動地坐在榻前看著榻上的少年,身上還穿著被濡濕的龍袍,怕這兩人一起生病,大宮女小心翼翼地上前提醒道:“陛下,讓奴婢來照顧這位公子,您先去換身衣服罷。”
乾德帝這才從少年身上回過神,指尖摸到少年身上單薄濕冷的衣服,就對大宮女說:“去給他找套乾淨的衣服過來。”
大宮女得了吩咐,急忙出去給這個少年找衣服去了。
榮華吩咐完外麵的宮人,這才進到暖閣,見聖上還穿著濕的龍袍,怕他受寒,連聲勸道:“陛下,您先去換身衣服吧,這裡有奴才們看著就好。”
乾德帝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去宣太醫。”
榮華才反應過來,急忙對著外麵的宮人喊道:“宣太醫——”
他聲音太大了,乾德帝不讚成地看了他一眼,他才知道自己剛才吵到了睡熟的少年,猛地就閉了嘴。
榮華用眼角快速地往榻上瞄了一眼,他倒想看看這少年是何方神聖,他跟在乾德帝身邊也有三十年了,還是頭一次見乾德帝如此慌張。
隻見乾德帝他一手輕輕地執著少年細瘦的手腕,威嚴的臉上難得露出彆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溫柔?榮華怕自己是被暖閣裡的燭光晃了眼,看錯了,還背過身偷偷地揉了揉眼睛。
這時大宮女拿著一套灰撲撲的裡衣進來,這是她臨時跟宮裡的小太監借的。她拿進來跪在榻前躬身對乾德帝說:“陛下,衣服奴婢拿來了,讓奴婢來為這位公子換上吧。”
乾德帝卻伸手接過她手裡的衣服,隻是一摸,就皺起了眉頭:“這麼粗糙?”
大宮女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是太監穿的衣服,布料和做工上當然不能跟皇帝的比,乾德帝習慣了綾羅綢緞,覺得太監的衣服粗糙也是正常的。
乾德帝應該也看出來這是太監穿的衣服了,他推開,對大宮女說:“殿裡沒有其他衣服了嗎?比這輕柔舒適一點的。”
承光殿就乾德帝一個主子,也隻有主子的衣服質地才會好,大宮女一時半會不知道該去哪裡找輕柔又合適這少年穿的衣服,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乾德帝也不為難她,直接吩咐她說:“去拿一套朕的裡衣過來吧。”
大宮女聞言心中一駭,皇帝的裡衣從來隻有皇帝能穿,還沒聽說過可以給彆人穿的。皇帝的裡衣是明黃色的,明黃色是皇權的象征,不是誰都能穿的,饒是得寵的妃子給皇帝侍寢,僅僅是床笫之間的情趣,也不可以。而現在,乾德帝居然要拿自己的裡衣給一個來曆不明的少年穿,這讓她如何不吃驚。,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