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之前種的是芋頭,司苑局的宮人將大頭的挖走了,埋在更深處的芋子卻還留在土裡。宮裡的人大抵是看不上這些拇指頭大小的玩意兒的,這倒是便宜了尹璁。
尹璁拿著小鏟一邊刨土,一邊還要注意有沒有巡邏的侍衛經過,他挖芋子的動作很熟練,不一會兒,就刨出了十來個大小不一的芋子。
怕多了不方便帶走,尹璁這才作罷,他將芋子放進小小太監用舊衣服給他縫的布兜裡,按著原路返回。
他倒不是宮外混進來的偷吃的小賊,而是住在宮裡,勉強可以算是個主子的人物,隻是混得有點慘,經常吃不飽,才需要自己到菜園子這裡找東西果腹。
尹璁住在長寧宮那邊的一個院子裡,長寧宮在皇宮西北側,菜園子在皇宮東南側,從菜園子回長寧宮幾乎要橫跨整個皇宮,可以說是路途遙遠,困難重重。
不過這對尹璁來說不是什麼難事,他早年有幸被個修道之人傳授武功,打鬥方麵雖然有所欠缺,但輕功學得還是很好的,所以他才能避開宮裡的巡邏隊,從長寧宮大老遠摸到菜園子,沒有一次被人發現。
今天天氣是不怎麼好,天黑得很快,可能是要入冬了的原因,尹璁懷裡抱著一兜芋子,天黑之前他得趕回他的院子裡,於是他就抄了近道,走了以往很少走的對角路線。
以前尹璁為了不被人發現,都是繞著走遠路,從東門到北門再到西門,要花上不少時間,隻有夏末荷花謝了的時候,他才偶爾走近道,隻為了去禦花園摘幾個蓮蓬解饞。
不過禦花園的荷花早就謝了,尹璁也有一段時日沒走這條路,為此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警惕。禦花園是皇帝每天的必經之路,為了確保皇帝安全,這一帶巡邏的侍衛更多,尹璁可不想被侍衛的刀捅成篩子,他還想好好活著。
好在天已經蒙蒙黑了,禦花園裡的燈還沒來得及點上,尹璁仗著自己爐火純青的輕功飛過禦花園,跳到一棵上了年紀的老柳樹歇腳的時候,跟一隻入夜後便盲了眼亂飛的喜鵲撞了個滿懷。
尹璁因為長期吃不飽,身子單薄,愣是被迎麵而來的喜鵲撞得身形晃了一下,差點摔下樹。他捂住被撞痛的胸口,手一抓,提著喜鵲的兩翼將它拎起來。好家夥,知道的這是喜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來的野雞,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呢。這隻喜鵲也忒肥了點,想來是經常在宮中走動,受各個主子喜愛,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食物,才養得這麼肥。尹璁將喜鵲抓在手裡,這喜鵲也不知道是真的看不到東西還是怎麼的,就靜靜地趴在他的手心上。
“怪沉的,要是用來烤,一定很好吃吧。”尹璁不禁有些饞,他可是很久沒吃過肉了呢。
他光顧著看手裡的喜鵲了,連遠處來了一行人都沒及時發現,等他發現池子對岸的燈籠儀仗,才注意到有人往這邊走過來了。
大半夜會經過這條道的絕對不是什麼來禦花園賞花的宮妃女流,而且看這隆重的仗勢,隻有皇帝皇後才會有。不過他聽隔壁院子的胡美人說,皇後在觀裡靜養為國祈福,現在並不在宮裡,那這一隊人隻能是皇帝的儀仗。
尹璁進宮這麼久,從未正麵跟當今天子乾德帝有過接觸,即使他是尹家送進來爭寵的棋子,但因為尹昭儀死對頭沐貴妃的阻撓,他剛進宮就被分配去了冷宮,更彆說見聖顏了。
而他自己也不想見到乾德帝,他覺得自己待在無人問津的小院挺好的,雖然經常吃不飽穿不暖,但不用提著腦袋去伺候年齡當他爹都綽綽有餘的老皇帝。他聽進宮有些年份的宮女姐姐說過,本朝慣例是進宮多少年還未得聖寵的官家子女,二十歲的時候就可以去內務府領一筆錢出宮婚嫁。既然他被沐貴妃打壓,那他就乾脆不去乾德帝麵前湊熱鬨,等年限一到,他就可以出宮,到時候被問起來,他也能理直氣壯地說自己都見不到皇帝,他爹也奈何不了他。
所以他能躲著不見乾德帝就躲著不見,萬一乾德帝見他可愛,要寵幸他怎麼辦?
尹璁對自己的長相迷之自信,畢竟連美人姐姐都說他好看,要是不近女色的乾德帝真是個斷袖,還看上他了,他這輩子豈不是出宮無望?
眼看著皇帝的儀仗離他這裡越來越近,這個時候要走已經來不及了,尹璁隻好將自己的身影藏在樹乾後麵。好在他長得瘦,也好在這棵柳樹夠粗,如果不仔細看,應該是看不出來他躲在樹後的。
他一手抱著裝芋子的兜袋,一手摟著個肥喜鵲,那喜鵲可能是被宮裡人喂得太好,被尹璁抱著居然也不怕,就歪著腦袋一動不動地看著小心翼翼的尹璁。
尹璁屏息凝神,就怕自己一不注意在乾德帝麵前露出馬腳,這夜黑風高的,萬一自己被當成行刺皇帝的刺客,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皇帝要回寢殿,這是必經之路,皇帝的軟轎經過樹下時,尹璁整顆心都提了起來,緊緊地抱住懷裡的喜鵲。
喜鵲大概是被他抱得痛了,輕輕地叫喚了一聲,這聲音其實微不可聞,但四周實在太過安靜了,天又黑,一點動靜都能引起人們的注意,加上尹璁心裡有鬼,聽到喜鵲叫,嚇得他差點落荒而逃。
“誰在前麵!”
突然,走在皇帝儀仗最前麵的幾個禦前帶刀侍衛喝道,尹璁甚至還聽到了刀出鞘的聲音,他後背的汗毛都被嚇得豎起來了。
就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行跡,要不要馬上離開這裡之時,隻聽底下傳來一道柔弱嬌媚的女聲:“臣妾參見陛下。”
尹璁聞聲偷偷從樹乾後麵探出個腦袋,隻見一緋衣女子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皇帝的儀仗前,正對著皇帝的軟轎盈盈一拜。
原來侍衛們發現的不是他啊……尹璁呼了一口氣,又躲了回去。
這時,尹璁又聽到一道不男不女的尖細嗓音問道:“前邊是哪個宮的妃子,為何入夜還徘徊在禦花園,衝撞了聖駕,該當何罪。”
女子柔柔道:“回陛下,臣妾是永泰殿楊充容,因在禦花園賞菊太過入迷,誤了時間,又忘了回去的路,才驚擾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楊充容說完,便跪倒在皇帝的儀仗前,大有皇帝不發話,就不起的架勢。
那麼多人在樹下,尹璁動也不敢動,生怕被人發現,隻能被迫看一場好戲。
隻見禦前公公畢恭畢敬地撩開皇帝軟轎的簾子,從轎子裡探出半個明黃色身影,夜色中尹璁看不清乾德帝長什麼樣,隻覺得乾德帝高大異常,給人一股壓迫感。
他想起來胡美人跟他說,乾德帝身上有著真龍之血,生母又是北方遊牧族的女兒,身高足足有九尺,威猛高大。當時他還以為胡美人那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現在一看,才知她所說是真的。
乾德帝不怒自威地審視著麵前跪著的嬌美女子,半晌才對禦前太監說:“既然楊充容忘了回去的路,那朕就讓人送你多走幾回,好認認路罷。”
楊充容當然不是真的因為賞菊而忘記了回去的路,這都快入冬了,禦花園的菊花早就謝得差不多,楊充容何來的菊花可賞?她特意挑這個時間碰瓷乾德帝的儀仗,不過是想以美色誘惑乾德帝,讓乾德帝順便去她寢宮寵幸她。然而乾德帝真就鹽油不進,非但沒有將她帶回寢宮,還讓侍衛“護送”她,在禦花園和永泰殿之間來回認路。
尹璁心想乾德帝真如胡美人所說那般不會憐香惜玉,楊充容這麼嬌滴滴的,要是真的走上一晚,估計明天腳就腫了,得在她的寢殿裡養上些時日才能出來晃悠了。
他想得出神了,懷裡揣的芋子滑落幾個,咕嚕嚕地掉到地上,發出不小的聲響,自然也引起了樹下乾德帝一行人的注意。尹璁霎時間腦子一片空白,在乾德帝儀仗的燈火照向他之前,急中生智地將懷裡傻乎乎的喜鵲往外一丟,就落荒而逃了。
乾德帝身邊的護衛和宮人聽聞這麼大的動靜,連忙擋在乾德帝麵前大喊護駕,結果隻見一隻笨重的鳥兒撲騰著翅膀飛下來,還舞起了一地落葉,傻不溜秋地看著麵前嚴陣以待眾人。
禦前公公榮華看到這隻鳥兒,不可置信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遲疑道:“就是這一隻喜鵲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乾德帝從動靜消失的夜色中淡淡地收回視線,不喜不怒地說:“不過一隻喜鵲,大驚小怪的,成何體統。”
榮華跟一眾侍衛宮人連忙跪下求饒:“陛下恕罪啊。”
乾德帝坐回了轎子裡,沉聲道:“回宮去罷。”
榮華連忙起身為乾德帝放下簾子,喊道:“起轎——”
乾德帝靠在轎子裡的軟墊上,想起剛才在樹上匆匆瞥到一眼的少年,眸子不動聲色地暗了暗。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樹上藏了個人了,隻是那人一直小心翼翼的,也沒有殺意,甚至連氣都不敢大聲喘一下,像極了躲避天敵的小動物,就沒有說出來而已。沒想到那個少年倒是自亂陣腳,不管不顧地落荒而逃。
想到少年在夜色中倉皇失措的臉,乾德帝坐在轎子裡低聲道:“去查一下那個少年。”
乾德帝話音剛落,剛才經過的地方就閃過一道身影,緊接著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中。
尹璁在夢裡也十分抗拒喝藥,乾德帝灌進去的藥有一半從他嘴角流了出來,但好歹喝下去了一半,不過兩人的衣服和下麵坐著的床榻也沾了不少藥汁。
宮人們見乾德帝喂完藥,連忙上來收拾殘局,乾德帝把藥碗放回宮女端著的托盤裡,見宮人要換被子,就乾脆把懷裡的少年抱起來,好讓宮人們忙活。
榮華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的,從剛才乾德帝給少年灌藥開始,再到這會乾德帝抱著少年站在榻邊等宮人換被子。他想起剛才大宮女跟他說的話,心裡一陣後怕,陛下果然十分重視這個少年,幸好他去叫陛下過來了,不然這少年真燒出個好歹,他估計就涼涼了。
不過乾德帝就這樣抱著個半大孩子也不是辦法,榮華怕他累著了,連忙上前說:“陛下,要不讓奴才來扶著公子,您先去換身衣服歇息吧,天快要亮了,一會還要上朝呢。”
乾德帝抱著尹璁,像是不覺得累一樣,也沒把尹璁交給他人。尹璁比他小得多了,抱起來也沒有什麼重量,乾德帝單臂都能將人抱得穩穩的,而尹璁縮在乾德帝懷裡,小小的一個,就跟抱隻貓沒什麼區彆。
少年因為發燒而顯得炙熱的氣息從乾德帝脖子拂過,熱熱的癢癢的,如果榮華再靠近乾德帝一點,就會看到尹璁靠著乾德帝的那一塊皮膚泛著不正常的紅,然而給榮華十個熊心豹子膽,他都不敢盯著乾德帝看,就沒有發現這一點。,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