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千年走馬。
兩世,他都如此小心翼翼。
身後一聲響動,門從裡麵拉開,張鴻走出來,匆匆往對麵去了。
謝蟬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著屋裡的謝嘉琅。
她在門外,他在門裡,隔著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
謝嘉琅看到她手裡的信,臉上微微波動。
謝蟬走進屋,轉身,合上門,再轉過來,一步一步走到床邊。
“呂鵬剛才過來了,帶來你寫給我的信。”
謝蟬問:“假如我沒有離開平州城,你真的就像信上寫的一樣,可以九泉含笑,沒有一點遺憾嗎?”
謝嘉琅依然沒什麼表情。
郎心如鐵。
他把自己埋得很深很深。
深不見底。
沒什麼,這一世,他們都好好地活著,她會一點一點把他挖出來。
謝蟬定了定神,想象著謝嘉琅變成小小的一團、灰頭土臉、被自己挖出來的樣子,笑了笑。
屋裡一片漆黑。
她收起信,轉身去拿油燈。
袖子忽然一緊。
謝嘉琅仰著臉,濃烈的眉眼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受傷的手抓著她的衣袖一角。
和她的目光對上,他立刻鬆開了手指。
“形勢緊迫,不容拖延,我已經安排好,你和張鴻天亮之前就出發。”
他輕聲道,目光黑沉,語氣也沉沉。
謝蟬心裡悄悄腹誹,伸手夠到油燈,低頭點燃火折子,道:“我和範四哥他們一起進京,路上出了狀況,我不能馬上離開,等見到他們再說。”
她還沒告訴他自己的意中人是誰,怎麼可能就這麼離開。
油燈點燃,朦朧的光灑在床頭。
謝嘉琅凝望著謝蟬,好像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九娘,我想和你說的話還沒說完。”
謝蟬疑惑地抬起頭。
“你問過我是不是有意中人。”他直視著謝蟬,沉默了一會兒後,唇角微微一翹,自嘲地一笑,“我當時不能回答,因為,我的意中人就是你。”
他神色仍舊平靜,聲音也平穩鎮定,幾乎沒有起伏,像站在老師麵前背誦文章。
謝蟬瞳孔放大,愕然地失了聲。
她給了謝嘉琅開口的機會,他避開了,就在她以為謝嘉琅這輩子都不可能坦露心跡、已經在心裡醞釀怎麼告訴他自己的意中人是他,要直接剝掉他禁錮自己的堅殼時,他卻毫無預兆地坦白了。
錯愕之下,她呆望著謝嘉琅,沒有吭聲。
黑暗裡,謝嘉琅雙眸黯淡,還是沒有表情,聲音沉靜清冷,“九娘,不要感到為難,我不該有這些念頭。”
謝蟬一陣心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那為什麼要告訴我?”
他連寫絕筆信都沒說。
謝嘉琅凝視她片刻,轉開了視線。
“我答應過六叔會好好照顧你,六叔信任我,我辜負了他,他的相托給了我縱容自己的借口。九娘,我傾慕你,見到你就高興,我希望你總在我身邊……”
他聲音乾澀,冷靜地剖開自己,鮮血淋漓。
“我的私心會一天天地膨脹下去……我忍受不了你的信任和親近……會傷害你。”
他無法抑製心底最深處的渴望,所以,她的親近和信任每一刻都讓他煎熬。
現在,她有了意中人,她那麼喜歡那個意中人,可以為對方辛苦跋涉,奮不顧身。
而他經曆生死,在渡口看到她的那一刻,已經一敗塗地,沒有辦法再掙紮,用了自己全部的意誌才能平靜地麵對她。
即使知道她有了意中人,他的渴望還是濃烈,無法自控。
他會傷害她。
他自幼坎坷,從記事起就吃了很多苦頭,性情堅韌,不為外物所移,他這樣的人,對自己堅持的東西,也格外的執著。
現在,他已經無法再克製想要她的念頭。
哪怕知道她有意中人,念頭竟然也沒有退卻。
他不知道自己將以什麼方式失控,他隱瞞謝蟬太久,應該向她坦白,讓她警惕他,遠離他。
“九娘,我辜負了你的信任。”
謝嘉琅眼睛垂下,冷靜地審判自己,給自己定了罪。
心裡的藩籬倒下的刹那,他就明白,不能再自私地以親人的名義哄騙她,必須徹底斬斷他們間的關係。
他做了決定,很果斷。
謝蟬從錯愕中回過神,心裡柔情湧動。
他嚴肅地和她坦白,竟然是因為想嚇走她。
她又是好笑,又是氣惱,鼻頭發酸,柔腸百轉,眼底淚光閃動,莞爾:“你怎麼知道是傷害?”
謝嘉琅雙眸抬起,和她對視。
謝蟬看著他,雙眉微微蹙著,目光柔和,眸中朦朧水光,雙頰泛著淡淡的緋色,麵若桃花。
他望著她,蒼白虛弱,手臂突然往前一伸。
謝蟬腰上一緊,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
謝嘉琅攬住她的腰,微微用勁。
謝蟬沒有掙紮,被腰上的力道帶著順勢倒下,靠在了謝嘉琅胸膛上。
她仰起臉,頭發蹭過謝嘉琅的唇,衣服一層層阻隔,依然能感覺到她的軟柔,軟軟一團趴在他懷裡。
謝嘉琅飛快鬆手推開謝蟬,側過頭。
不敢看她的反應,怕從她那雙眸中看到厭惡和恐懼。
屋子裡異樣的安靜,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你先和張鴻離開,不用擔心我,等河東穩定下來,我去見六叔。”
謝嘉琅眼睛低垂,冷靜地開口。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卻是他懷中的謝蟬再聽不下去,雙臂展開,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緊緊抱住,堵住了他的唇。
她準備告訴他自己的心意,卻被他搶了先。
謝嘉琅呆住了,渾身僵硬,手停在半空。
謝蟬一邊親他,一邊摸索著捧起他的臉頰,動作輕柔,充滿愛憐,吮著他唇瓣的唇齒卻狠心地一合。
感覺到唇上一陣刺痛,謝嘉琅依然沒回過神,隻是下意識地抬手扶住謝蟬。
謝蟬手臂收緊,頂開他的唇,整個人壓了上去。
謝嘉琅還很虛弱,肩膀晃動了下,往後倒在枕上,謝蟬緊緊地摟著他。
倒在一處,頭發纏在了一起。
謝蟬從謝嘉琅身上抬起臉,雙眸低垂,唇角翹著,臉上在笑,眼淚卻一顆接一顆掉落,砸在謝嘉琅臉上。
顆顆滾燙。
“傻瓜,我的意中人不是彆人。”她俯身,再次堵住他的嘴,“是你,謝嘉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