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我馬上來陪你一起用膳。”
謝黎一句話拉回了謝王氏的注意力, 謝王氏回過頭, 看著秀雋風姿的少年, 眼角不禁露出一絲慈愛:“不急, 你再睡一會兒。”
“醒來後睡不著了, 還是先用完膳。”謝黎抻了個懶腰, 聲線懶洋洋道, “所幸今天休沐,兒子有一天的時間歇息。”
謝王氏自然沒有不肯的, 微微頷首:“也好, 我去堂屋等你, 你慢慢來,不急。”
“好,娘慢走。”
謝黎答應一聲, 目送謝王氏的身影離開, 穿上長衫從門口出去,端著臉盆去後院打水洗臉。
到了地方, 就見絮兒坐在小矮凳上洗菜,神采奕奕地和錢嫂子說話。
前半截沒聽見,隻聽到她歪著頭,滿是感動的語氣:“……剛剛也多虧了少爺救我,錢嫂,少爺可真是個大好人。”
謝黎心裡一動,停下腳步, 在門口側耳傾聽。
“少爺我看著長大的,的確是個好孩子。”錢嫂子熟悉的聲音含笑道,“不過,你有些誤會夫人了,夫人隻是刀子嘴豆腐心,為人冷淡嚴肅些,心地是好的,不然當年也不會收留我這個一個無依無靠的寡婦。以後你在她麵前多晃一晃,裝裝可憐,夫人心善,就心疼你了。”
絮兒遲疑:“可是夫人看著好凶的樣子……”
“唉,夫人也不容易啊。老爺隻知道去喝花酒和賭錢,夫人一個女人家,支持著謝家裡裡外外的事情,還要給少爺撐起一個家,太艱難了。”
絮兒發出懵懂的“啊”一聲,不說話了,似乎在思考錢嫂子的話。
錢嫂子繼續做事,忽然想到什麼:“對了,絮兒,你快去給少爺打熱水洗臉,夫人買你,是為了讓少爺帶去白鷺書院。你想要夫人改觀,就勤快些,把少爺照顧妥當了,夫人自然對你另眼相看。”
絮兒一驚:“對啊,我可是少爺的丫頭,不能閒坐著偷懶。”
說著,跳起來到處找臉盆。
謝黎一愣,無奈而笑,刻意放重了腳步聲,走進後廚。
“錢嫂子,熱水還有嗎?”
廚房兩人聽到動靜,受到驚嚇,早已斂氣收聲。
“有,有。”聽到謝黎的話,錢嫂子最先鎮定下來,笑著回答,推了絮兒的一把:“彆傻站著,快點幫少爺的忙去。”
絮兒有些慌亂地應了聲,低著頭湊近謝黎,拿起葫蘆瓢,給謝黎裝了半臉盆熱水。
謝黎慢條斯理地解決了個人衛生,正要倒水,絮兒忽然開竅,一把搶過:“少爺,我來就好了。”
謝黎猝手不及,看著絮兒將臉盆端走,蹬蹬兩步跑出去,一盆水猛地潑到了後院的海棠樹下,整個人一愣。
他還沒來得及擰乾水裡的白色手巾……
絮兒也是一愣,看著地上和泥水混成一團的臟汙手巾,臉部糾結成一團。
“少爺……”
謝黎扶額:“沒事,洗洗就乾淨了。”
絮兒縮了縮肩膀,低下頭,手指纏繞著衣角,害怕受到懲罰:“我下次不會了。”
“好,我相信你,你下次不會。”
謝黎摸了摸她小小的腦袋,見她身體顫抖,似乎很害怕,無奈收回手,有種養女兒般甜蜜又痛苦的憂愁感。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可真是難弄啊。
謝黎:“少爺先走了,你洗乾淨手巾,送回我屋子就好。”
絮兒連忙點頭:“絮兒知道了。”一副迫不及待鬆了口氣的模樣。
謝黎:“……”
……
“夫人,早膳就是這些,您和少爺慢慢用,我下去了。”
“下去。”
謝王氏臉色冷淡,揮了揮手,語氣冷淡和錢嫂子說話。
錢嫂子微微彎腰,轉身下去。
堂屋隻剩下謝黎和謝王氏二人。
謝黎看了眼上座,舊事重提:“娘,爹昨晚沒有回來?”
“不管他,你快吃東西。”謝王氏臉色無動於衷,隻顧著給謝黎夾菜,“你剛剛才點名要的包子,彆浪費了。”
謝黎偷瞧謝王氏的臉色,眉心微擰,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猶豫地改變話題,沉吟道:“娘,我想從學堂請假,在家溫書。”
謝王氏一愣:“怎麼好端端的有了這個想法?”
謝黎將昨天學堂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謝王氏臉色難看,聽著兒子複述同窗們說過的渾話,心裡一陣驚怒,這些不要臉的老朽皮,竟然敢汙蔑黎哥兒的名聲。若是黎哥兒將來成了舉人,這件事傳出去,豈不是為人詬病?
沉下臉,思考半響,謝王氏鄭重開口:“好,你回家來溫。”
有那樣的同窗,還不如自學。再者,明年夏天黎哥兒就要趕赴白鷺學院,也不在乎這幾個月的時間。
謝黎微笑:“那兒子就先謝謝娘答應了。”
“娘隻希望,你回家的原因落在學業上,而不是某個小丫頭身上。”
謝王氏歎氣,說出的話若有所指。
謝黎挑眉,索性挑明道:“娘多慮了,絮兒還小,未到金釵之年,兒子隻把她當成妹妹。再說,兒子在外麵有多受歡迎,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怎麼可能會因為絮兒一個黃毛丫頭而荒廢學業。”
這樣一說,謝王氏倒是相信了。
黎哥兒是春田鎮上最受歡迎的少年公子,從去年中了童生開始,就有數不清的媒婆上門提親,家裡的門檻都險些被踏破了。
多虧她這個做娘的放出話去,要讓黎哥兒專心學業,考上秀才前不談婚論嫁,才止住了這股妖風。
黎哥兒如此優秀,怎麼可能會看上絮兒丫頭……雖然,他對待絮兒是有些與眾不同。
謝王氏的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回想起正事,叮囑道:“下午我和你一起去求見先生,說開這件事。不過,在家你也不可荒廢學業,有句話叫溫故而知新,娘對你寄予厚望,你千萬不要讓為娘失望。”
謝黎沉吟一下,緩緩點頭:“娘放心。”
看樣子,這個科舉不考還不行了,以謝王氏這個仿佛成了執念的願望,他要是敢不去,不用外人出手,謝王氏就能滅了他。
……
謝王氏十分守諾,答應了謝黎後,用完早膳便回房備禮,和謝黎一起去拜見私塾的先生。
先生一開始並不情願,因為大家都能看出謝黎的潛力。和那些來學堂混日子的學生相比,十五歲成為童生的謝黎簡直就是天資聰慧的代言詞,將來他中舉,定能給這個小學堂帶來很大的名氣。
但是在謝王氏的強硬要求下,先生毫無還手之力,最後還是無奈答應了。
謝黎禮貌地和先生們告彆,收拾東西回家,甚至沒有和那些同窗告彆一句,謝王氏也不問,招呼謝黎上了馬車。
回到家,謝黎在書房放好筆墨紙硯和書本,翻開書頁,歎口氣,進入了溫書階段。
這一溫書,就是大半天過去。
直到晚霞出現,外麵傳來一陣喧鬨,他才從全神貫注中回神,眉心微擰,起身查看情況。
又是謝王氏那邊傳來的動靜。
“沒錢!”
“你再說沒錢!賬本在哪,我親自查賬。”
“我不知道賬本,說了沒錢就是沒錢。”
“滾開,老子不信了,等老子找到賬本,非抽死你。”
“那裡不是賬本,你放開我的東西。”
“好多首飾啊……”
謝黎推門而出,朝著謝王氏屋子方向走去,路上看見傻眼的絮兒,他揮了揮手:“回後廚去,彆在這裡。”
等一下鬨起來,他怕不小心傷了小丫頭。
絮兒卻領會錯了意思,以為謝黎生氣她在這裡看熱鬨,嚇得臉色煞白,轉身要走:“我,我這就回後廚。”
謝黎一愣,伸出手……
沒來得及叫住絮兒解釋,就聽見王氏屋子裡傳來的動靜更大了,謝黎收回手,連忙轉身,加快腳步走到謝王氏屋子前,飛快地敲了三下門,不等裡麵反應,直接推門而進。
裡麵一片狼藉。
謝老爺手裡抱著一個鏤空描金的梨花木匣子,謝王氏拚命去搶,不小心拉開了匣子盒,嘩啦啦倒了一地的金銀首飾。
“這是我的嫁妝,你放開!”
“什麼嫁妝不嫁妝,你入了我們謝家門,生是謝家人,死是謝家鬼,嫁妝自然也是我們謝家的。”
謝老爺臉色猙獰,手裡緊緊護著匣子,伸手推搡謝王氏。
謝王氏艱難維持著冷漠的表情,其實眼裡早寫滿了慌亂和怨恨。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力量天生不對等,就算謝王氏再如何努力,隨著時間流逝,還是被漸漸推開了,一個屁蹲摔在地上。
謝老爺得意地抓起地上的首飾,往匣子裡塞。
“娘。”
從謝黎進來,這對夫妻忙於爭搶,一個眼神沒給,他不得不主動開口,提高點存在感。
謝王氏剛剛還很堅強的樣子,看見謝黎,忍不住流淚:“黎哥兒,你爹要搶我的嫁妝首飾……”
謝王氏也是富戶出身,不過父母先後過世,和庶兄弟們不親和,已經沒有娘家人撐腰了,唯一的念想就是她爹娘留下的嫁妝首飾。
前世,即使在最艱難的時刻,謝王氏也沒有把首飾當掉。
隻在謝黎將要赴京趕考,她才忍住心疼,交出了這些首飾。
這些首飾就是謝王氏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