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
一道破鑼嗓驚飛了樹冠上休憩的幾隻灰麻雀,撲騰著翅膀四散而逃。
張天明回過神來,看到小瘸子端著一碗稀粥,一腳深一腳淺的跑過來,咧著掉了一顆門牙呼呼漏風的嘴,臉上還洋溢著傻嗬嗬的笑。
他一仰頭,拍了下胸脯:“還是我對你好吧,趕緊趁熱喝。”
張天明晃了下神,伸出手接過粥碗.
銀灰色的不鏽鋼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像是白熾燈的射線從左晃到右。
這種材質的碗十分輕便,勝在禁臟耐用,怎麼摔也摔不壞,但碗淺裝得少,吃幾口就能看到碗底,是零幾年的時候公用食堂裡最常見的餐具。
“謝謝。”
小瘸子一愣,坐在張天明旁邊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說啥呢,你中午乾啥不去吃飯?”
張天明喝了一口粥,食之無味。
“不餓。”
小瘸子一聽就來了氣:“你傻啊,中午不餓晚上餓了咋辦?咱這晚上又經常沒飯吃,那臭老太婆說不做飯就不做飯,到時候餓得你半夜睡不著覺!”
張天明又灌了一口沒幾粒米的稀粥,抬眼看他:“小心她聽見打你。”
小瘸子頓時熄了火,賊眉鼠眼的前後看了看,確定院裡沒人才蔫兒著聲說:“嘁……我、我不怕她。”
說完他從地上撿了一塊土坷垃,隨手劃拉著,不一會就在地麵上畫了一坨粑粑,還寫了狗爬蹩腳的三個字:老太婆。
小瘸子挑著眉給了張天明一個眼神,兩人不約而同的笑出聲。
“這才對嘛,看你這兩天耷拉著一張臭臉,也不知道哪不高興了。”
張天明咕咚兩口把粥喝完,抹嘴說道:“我沒不高興,挺高興的。”
小瘸子白了他一眼:“你高不高興我還不知道?整天膽小怕事的性子,你才多大,彆老是胡思亂想的。”
張天明看著眼前一方小院裡佇立著孤零零的楊樹,枯槁的老樹皮上布滿風霜斑駁,一陣風過,黃葉嘩啦啦灑落一地。
“你多大?”
小瘸子勾起食指:“九歲啊!”
“九歲知道什麼……”
“那你告訴我你八歲知道什麼?!”
張天明頓時語塞,繼續抬頭望天兒數麻雀。
小瘸子仿佛覺得自己贏了,一臉得意:“快叫聲哥。”
張天明:“不叫。”
小瘸子氣得抓耳撓腮,拗不過張天明,最後哼了一聲:“晚上開會啊,你彆睡過頭了。”
說完小瘸子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空碗,氣呼呼的站起身走了。
看著他乾癟矮小的背影,和跑起來絲毫不見瘸的腿,張天明有絲哭笑不得。
他依稀記得小瘸子的名字由來好像是兩年前被後山上的蛇咬了腿,他拄拐三個月才見好,擱彆人身上傷好了高興還來不及,就他鬱鬱寡歡,因為自從體會過瘸子的優良待遇,他就不願意再做個健全人兒了。
後來自作主張愛耍小聰明的小瘸子,沒毛病也喜歡在人前跛著腳,大夥兒心知肚明就他裝上了癮。
張天明心裡又是覺得好笑,又是浮起一抹久違的酸澀,那股不知名的感受蔓延在心底。
然後兩眼一閉,直接躺倒在樹底下乾裂的石灰地上,默默歎了口氣。
小瘸子有一句話說得對,彆胡思亂想,今天晚上還有好多事兒啊。
……
趙家山秋天的夜晚格外寒涼,尤其是山溝裡,隨便一陣風都能在這裡形成一道旋兒,然後卷著周圍的荒地山石刺啦作響,堪比鬼哭狼嚎的風聲此起彼伏。
好在院兒後邊還有處背風的地方,幾個瘦小的身影畏畏縮縮的擠在牆角,腦袋挨著腦袋,搓手哈氣。
“果然臭老太婆晚上又沒做飯!”
小瘸子啐了口吐沫,從兜裡掏出半個饅頭:“給你的,大丫姐。”
旁邊穿著紅夾衣的短發女孩接過饅頭,皺眉問道:“你偷藏的?”
小瘸子一臉得意的點頭:“你和二丫今天中午都沒去吃飯,我不藏點你倆咋辦,放心吧,二丫下午就把粥吃完了,我把碗又偷摸放了回去,看到旁邊有饅頭,不順半個哪成?”
看著他那副邀功行賞的模樣,大丫眉頭依舊沒有鬆懈:“下次彆藏了,逮到有你苦頭吃。”
小瘸子毫不在意:“我不怕,大丫姐你快吃吧。”
大丫把手裡的饅頭又掰了兩半,給了身邊蹲著看她的小寶。
小寶紮著兩個歪斜的羊角辮,咽了下口水,乖巧搖頭:“我不餓,姐你吃。”
大丫還沒說話,張天明接過那小半塊饅頭,塞到小寶懷裡:“聽咱姐的,你多吃點。”
大丫點頭:“你剛四歲不能餓著,以後長不高。”
小寶聽了傻笑一聲,興高采烈的低頭啃饅頭。
張天明回頭看了一眼大丫,齊耳的短發零散,白淨的臉上帶著淺淺的酒窩,哪怕抿著嘴不笑也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