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警察的到來,像是背後突然佇立的一座高山,讓人有了依靠。
他心疼幾個孩子也從不表現在嘴上,不耐煩的把他們轟走,然後自己在重症監護室外連著守了三天夜,直到警察局堆壓的事情太多,一直有人給他打電話催他回局裡,胡警察才不得不離開t市。
他脾氣大也不許人送,連胡嘉說陪他去火車站都被無情拒絕了,胡嘉了解他的秉性,腳步沒停還是跟著他走到醫院門口。
胡警察自己叫了一輛出租車,等車的時候,他點了根煙皺緊眉頭,望著醫院門口行色匆匆的人群,和胡嘉沉聲說道。
“你爹我當了這麼久警察,見識過的生離死彆沒有幾十也有上百,什麼樣的情況全有,我看得出老太太這次走的是鬼門關,兩分有八分無,人這一輩子要經曆的事情很多,包括生老病死,喻老太太就是再普通不過的這種,這是自然規律,是誰也避免不了的事,你懂了麼。”
忽然聽到這番話,胡嘉怔愣住,轉頭看向胡警察目光如炬的眼神,喉中梗塞:“爸,你說這個乾嘛?喻奶奶肯定會好起來的。”
胡警察瞥了她一眼,把手中的煙頭掐滅。
“老子跟你說這些,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你什麼性格我不知道嗎?從小就把他們當親弟弟看,你也得有個做姐姐的樣子,彆到時候真出現什麼意外你先哭成個淚人兒,一點事都頂不起來。”
胡嘉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急診室外控製不住眼淚的時候,可隻要一想到喻奶奶會離開他們,她就是無法自控。
夏日的暖風吹散胡嘉鬢角的短發,也吹紅了她的眼眶,她甚至覺得這一刻的胡警察是冷血的,他怎麼能這麼平靜冷漠的說出喻奶奶最壞的情況。
胡警察搓揉著手裡的煙頭,見胡嘉低著頭不說話的樣子,忍不住長出口氣。
“張天明那小子比你們都要心思重,彆看他現在像是個沒事人一樣,老子就怕他那破爛兒身體要撂在這,更怕他做出什麼出格事來,你彆忘了,他小的時候可沒少胡來。胡嘉,你得看住他。”
不遠處一輛出租車停在醫院門口,胡警察把煙頭扔進垃圾桶,開門上車。
他搖下車窗,看到胡嘉依舊垂著臉看不清神情,但還是衝他聽話的點了點頭。
胡警察放心的離開,看著消失在視野裡的出租車,胡嘉再也忍不住,在醫院門口憋著聲淚如雨下。
她哭得大口喘氣,但胡嘉知道,這是她在醫院最後一次哭,日後不管發生什麼,她都不允許自己再哭了,她不能讓張天明反過來安慰自己,她要做胡警察口中那個穩重成熟,能為弟弟撐起腰的姐姐。
這些事情守在病房外的張天明並不知道,隻看出胡嘉送走胡警察後,好像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臉上沒有了焦急的愁色,做事也麻利起來,像是恢複在律所工作一樣一絲不苟。
六月底,夏日的炎熱逐漸攀升到三十五度,蟬鳴聲也在夜晚嗡鳴不絕。
而icu病房裡始終恒溫在二十度,讓人感受不到外麵的盛暑。
張天明穿著隔離衣探視時,喻奶奶多半時間是昏睡著的,她身上插滿了管子,各種儀器上顯示著令人看不懂的身體數據。
護士說病人是有意識的,雖然說不了話,但能聽到外麵的聲音。
張天明就靜靜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和往常一樣陪著喻奶奶。
“胡叔叔之前過來看奶奶了,他們警局還是和以前一樣忙,能抽出時間過來很不容易,胡叔叔還給了我一張銀行卡,我不想收的,但是胡叔叔的脾氣您知道,他決定的事彆人拒絕不了,可能也是多年來做警察的職業病吧,不過胡叔叔很關心奶奶的身體情況,每天有時間就會給嘉姐打電話詢問。”
“高傾和胡嘉他們最近也很辛苦,我們三個輪流在外麵守著,他們兩個連學校的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嘉姐也因為請假時間太長,前幾天被律所解雇了,高傾畢業原本是要回s市繼續上班的,但是到現在也沒走……奶奶,好像是我拖累到他們了,也拖累了胡叔叔。”
說到這裡,張天明默默的握緊雙手,看著醫用手套繃在手背,像是緊緊粘附在皮膚上的乳色膠帶,摩擦的感到一絲疼痛,他深吸口氣。
“沒事的奶奶,我都能還,不論是欠下的人情還是錢,我都能還,因為這輩子我就是來還債的啊,所以奶奶你一定要好起來,我還沒能讓你享福呢。”
上輩子沒有,這輩子也沒有。
張天明有些疲乏的靠在椅背上,久久沒有再言語。
三十分鐘的探視時間結束後,張天明走出重症監護室,脫掉隔離服,看到胡嘉和高傾都站在門外等他。
張天明嘴邊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沒事,奶奶挺好的。”
胡嘉抿著唇沒有說話。
高傾微微皺起眉,上前一步:“彆笑了。”
張天明一愣,然後靠在牆邊又笑了一聲:“乾嘛,沒什麼事我也不能在這哭吧,這麼多人看著的,那麼想讓我出醜嗎。”
高傾漆黑的眼神看著他,淩厲中蘊含著一抹深沉。
“笑得醜。”
張天明頓時哭笑不得,轉頭跟胡嘉說道:“姐,幫我打他一下,我現在手上沒力氣,不然他這麼罵我我肯定要還手的。”
胡嘉還真的拍了下高傾,然後衝他搖搖頭,轉開話題道:“醫生怎麼說,有沒有告訴你哪天可以轉到普通病房?”
“沒有,說要繼續觀察。”張天明笑意淡了幾分,平靜道。
三人站在走廊處,又是一陣沉默。
往來的人群嘈雜,空氣中卻仿佛有一道豎立的透明屏障,將聲音隔絕在遠處。
胡嘉溫和的打破沉寂,她捏了捏張天明的手,放鬆著說道:“沒有壞消息就行,咱們等得起,今天晚上讓高傾在這裡守著,姐帶你去外麵吃點好的。”
張天明望著icu緊閉的大門,安靜點頭。
半個月了,這半個月寸步不離的在醫院裡守著,也見識到不少曲終人散的世間淒涼。
從重症監護室推出的病床,總是康複的少病逝的多,那些親屬跪在門口崩潰大哭的模樣令人心生悲愴,又曆曆在目。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掌拿捏著命運的重杵,下一個被敲響的卻不知道是哪座梵鐘。
張天明知道老人住在icu的時間越久,情況越是不明朗。
喻奶奶的身體也逐漸消瘦,原本圓潤的臉龐小了整整一圈,緊閉雙目躺在病床上的樣子,讓人陌生又害怕。
而唯一讓張天明慶幸的是,上輩子喻奶奶去世在六月底,如今已經安穩度過,這算不算是做處了改變呢?
這又會不會是一個好消息的前兆呢?
張天明不知道,但他心底已經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苗。
七月初,三伏天至,t市的酷暑也隨之降臨,柏油馬路上翻滾著一層層熱浪。
好像是掐著時間一般,胡警察又打了十萬塊到銀行卡裡,讓張天明續上了重症監護室的高昂費用。
這十萬塊他不知道是不是胡警察借來的,也沒有詢問,隻是默默地記在心底。
七月中旬,另一個好消息傳來。
躺在icu一個月的喻奶奶,清醒的時間終於比昏睡的時間要久了,甚至張天明有幾次探視時,喻奶奶還能跟他做簡單的對話。
這對張天明而言無疑是巨大的驚喜,他現在每天最期待的就是那短短的三十分鐘探視時間。
看著喻奶奶在病床上睜開雙眼望著他,老人口鼻中都插著管,卻還是能模糊的哼出張天明的名字,然後眉眼彎起,笑看著他。
張天明瞬間站起身湊上前,激動的有些語無倫次:“奶奶,我在、我在的,我一直都在。”
喻奶奶輕輕的點著頭,動了動手指作為回應。
這一刻,張天明是發自內心的笑了起來,眼眶也忽然有些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