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嘉】</p>
知道那個女人和自己有血緣關係,是一次巧合。</p>
五歲的大丫那時還不能理解，親人是什麼意思，媽媽又是做什麼的。</p>
她從小就生活在這座一方小院,平日裡見過的人除了兩個弟弟，就隻有李老師和院長夫婦,生活上也極其簡單，白天幫著李老師看孩子，晚上再哄著弟弟們睡覺，日複一日。</p>
直到有一天趙院長又帶回一個小嬰兒，跟隨而來的,還有一個穿著藍棉服的女人。</p>
那女人追到院門口,撲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她拉著趙院長的褲腿苦苦哀求。</p>
“趙院長、趙院長,我知道您在咱們村神通廣大一字千金，求求您再幫我勸勸我家那位，讓他把孩子接回來吧,不管是男是女,那都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骨肉啊。”</p>
女人情緒有些激動，趙院長抱著孩子轉頭連忙叫出李老師,把孩子遞到她手上才回過頭一臉愁容,反過來對跪在地上的婦女作揖。</p>
“你這是乾嘛啊,大丫是你生的，那你現在不又懷上了嗎！你說你大著肚子跪在這,叫彆人看見算怎麼回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老趙怎麼對不起你了,再說是你們當年求著我收了大丫,這五年幫你們家又是養孩子又是掩人耳目的,要不是看在一個村的,我老趙才不管這檔子閒事！你趕緊起來回家去，好好養胎彆再過來了。”</p>
一旁的李老師見狀，十分有眼力勁兒的抬手把人攙起來，還好聲好氣的勸道:“院長說得是，而且看大姐這肚子，怎麼也得懷胎八月了吧，你現在可動不了氣呀，萬一肚子裡是個男孩因為生氣胎沒養好怎麼辦，咱們什麼事都先等這一胎生下來再說。”</p>
女人一聽，連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對李老師的話妥協了幾分。</p>
“那、那等我生完這胎，趙院長再幫我勸勸我家老頭？”</p>
趙院長趕緊點頭:“勸勸勸，你快回家養胎去。”</p>
女人沒有聽出趙院長話中的敷衍，好像得到這句話，她就安心下不少，也終於肯轉頭亦步亦趨的往下坡的方向走去。</p>
女人走遠後，趙院長才忍不住進門罵了一句:“吃了院裡幾年大米現在說要回去想得美，花出去的錢誰給我報銷，當我老趙是冤大頭！”</p>
李老師關緊院門，落鎖後轉過身看著手裡的孩子，不滿意道:“院長，這又是哪來的小孩？”</p>
趙院長這才想起這茬事，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囑咐道:“咱們院不是還差一個名額嗎，這個用來填縫兒的，叫什麼都隨便，你給起個名登記上就行。”</p>
“應該挑點五-六歲的帶回來呀，這麼小的孩子要吃奶不好養。對了，這個沒病吧？彆又跟樓上那個病種一樣，登記完才知道是個燙手貨，咱們院可真是虧大發了。”</p>
聽著李老師忿忿不滿的聲音，趙院長擺擺手道:“哪那麼好找年齡大的，從那些二道販子手裡買更要大出血，這個保證沒病，明天買點便宜奶粉湊合養著。”</p>
既然人已經帶回來了，李老師也沒辦法，隻能照收不誤。</p>
兩人走進屋裡，他們不知道的是，院前發生的這些事剛好讓躲在樓梯口的大丫看見了全程。</p>
大丫呆站在原地，有些不能理解剛剛聽到的內容，五歲的她隻聽懂兩個事實，一個是自己是那個藍棉服的女人生下來的，另一個是院裡多了個小孩要照顧。</p>
“姐，你站這乾啥？”</p>
身後小瘸子的聲音，讓大丫回過神來。</p>
她轉過身搖搖頭:“沒事，正要去找你。”</p>
小瘸子立即伸出臟兮兮的小手，捧著一坨泥巴傻笑道:“姐你看，這是寶藏，我從後邊挖的。”</p>
“寶藏？”</p>
“是啊，我前天躲在李老師屋外看電視，電視裡說的寶藏都是好東西，但特彆難挖，你瞧我就挖著了！”</p>
小瘸子邀功行賞的模樣，讓大丫微微一笑，雖然沒看出這坨泥巴是什麼寶藏，但大丫還是給足了回應。</p>
“嗯，真好看。”</p>
得到了認可，小瘸子一整天都笑嘻嘻的，晚上吃飯還把泥巴揣兜裡不撒手。</p>
而大丫始終沉浸在白天聽到的那件事當中，腦海裡也不斷閃過藍棉服女人的身影，讓她在吃飯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住，出聲問道。</p>
“李老師，我們都有媽媽嗎？”</p>
李老師嗤笑一聲:“廢話，沒媽你們是哪來的，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啊？”</p>
大丫喝著碗裡的粥，聲音小了幾分，迷茫道:“那媽媽怎麼不來接我們？”</p>
“接你們？！”</p>
李老師仿佛聽到了什麼驚天笑話一樣，鄙夷的眼神看向大丫和小瘸子，笑聲極其刺耳:“我倒是忘了，你們呀有媽和沒媽一樣，確實是石頭縫兒裡蹦出來的，彆做白日夢了，你們爹媽早就把你們扔了，沒人會來撿已經扔出去的東西，老實兒吃飯。”</p>
四歲的小瘸子被李老師尖銳的聲音嚇得不敢言聲兒，低下頭繼續喝粥。</p>
五歲的大丫已經白了臉色，再吃不下去一口。</p>
晚飯過後，大丫垂下眼，情緒低沉的幫忙收拾好桌子，然後和往常一樣，在小食堂盛了一碗粥，端到了二樓房間裡。</p>
隻是這幾步樓梯走得比以往更加艱難，讓她不敢相信，是白天裡看到的那個女人，她的親生母親狠心的把她扔在這裡，或許當初不是她的本意，或許她現在也後悔了，但這五年來他們不曾把自己接走，這已經是鐵一般的事實。</p>
有些麻木的打開房門，屋裡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讓大丫揮散掉那些雜念抬眼看去。</p>
“姐，姐……我能站。”</p>
一個瘦弱白皙的小男孩顫顫巍巍的站在木板床上，他兩手扶著牆，回過頭睜著一雙晶亮的眼睛朝自己笑。</p>
這一幕把大丫嚇壞了，哪敢再去胡思亂想，她連忙放下粥碗，走上前扶著小男孩的胳膊催促道:“二丫，快坐下。”</p>
或許是力氣用完了，二丫腿上酸軟，直直的坐在了被褥上，幸好有大丫在床沿邊擋著，不然恐怕會摔到水泥地上去。</p>
小瘸子進門時剛好看見二丫一屁股摔坐在床墊上，也被嚇一跳。</p>
“你在乾嘛啊，會生病的！”</p>
二丫轉過身，搖頭說:“不生病，我能走，不用姐扶了。”</p>
聽著他說話還不像小瘸子一樣利索，大丫摸摸他的頭，安慰道:“二丫才三歲還小，以後就會走路了，不著急的。”</p>
小瘸子也點頭叉腰道:“對啊你還小，等你和我一樣大，哥就帶你去後麵挖寶藏！”</p>
二丫單純的大眼望向他，吃下嘴邊大丫喂過來的粥，乖巧的嗯了一聲點頭。</p>
三個人在房間內用天真的話語互相鼓勵，二丫吃飯慢，一碗粥喝完天都快黑了。</p>
到晚上八點多的時候，房門被李老師從外麵打開。</p>
她抱著小孩長驅直入，把尚在繈褓中的孩子扔在大丫的床上，又放下一袋奶粉，然後拍拍手說道:“從明天開始你喂她喝奶，她沒生病就彆來煩我。”</p>
說完李老師關上門就走了，來去匆匆，留下屋內三個孩子和一個小嬰兒麵麵相覷。</p>
大丫和小瘸子好奇的蹲在床邊，看著小嬰兒熟睡時肥嘟嘟的臉蛋，覺得她有些太小了，讓人不敢伸手去碰。</p>
“姐，他是男孩還是女孩？”</p>
這個問題讓大丫迷茫了，她乾脆打開裹在嬰兒身上的小被子，偷偷往裡看了一眼。</p>
“是女孩。”</p>
小瘸子有些失望，要是男孩就好了，以後還能陪他玩，院裡大丫和二丫都和他玩不到一塊。</p>
當然這個話小瘸子沒有說出口，他又問道:“她叫什麼？”</p>
大丫再度迷茫，搖了搖頭。</p>
小瘸子頓時來了精神，站起身說道:“那咱們給她起個名字啊，是女孩的話，叫三丫怎麼樣？”</p>
說完小瘸子還掰著手指頭，一副我會數數很聰明的表情。</p>
另一邊坐在床頭的二丫沒什麼主見，見小瘸子那麼自信，就跟著點頭。</p>
而大丫卻沉默了，她並不覺得叫三丫有什麼好的。</p>
叫大丫的是被自己的父母拋棄了，叫二丫的身體不好常常生病，叫三丫的以後會怎麼樣誰也不知道，好像和丫字沾上邊，命運就很坎坷一般。</p>
“叫小寶吧。”</p>
像寶藏一樣。</p>
大丫笑了一下，給小嬰兒掖好被子。</p>
小瘸子也是個牆頭草，一聽大丫有了其他見解，立即跟風使舵，連連附和:“好啊好啊，這名字也好聽！”</p>
二丫繼續沒主見的點頭。</p>
大丫把小寶的奶粉收好，又小心翼翼的抱起她放在最安全的床角。</p>
晚上幾人睡覺後，大丫都不敢睡熟，半夜醒來好幾次，然後看到小寶安然無恙的小臉後，大丫才放心的躺在旁邊。</p>
後來醒的次數多了，她就學著大人的模樣，抬手輕輕的拍著小寶身上的被子。</p>
小院的夜晚寧靜又深沉，清冷的月光照在四個孩子的身上，大丫望向窗外，看著那抹遙不可及的月色，像極了心底的一絲絲祈盼。</p>
和她的私心。</p>
她期望藍棉服的女人能再次來到小院和她相認，希望她的爸爸媽媽能帶她回家。</p>
隻是在那一天沒有到來之前，她想在沒有父母的小院裡儘其所能的照顧好弟弟妹妹們。</p>
因為相比起自己，他們卻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更像是李老師口中那句刺耳的話，所謂的石頭縫中蹦出來的人一樣。</p>
大丫不願意這樣，往後她就是弟弟妹妹的親人，她可以照顧他們。</p>
就算父母把她接走，她也會天天來院裡陪他們玩。</p>
這樣想著，大丫漸漸安穩睡去。</p>
隻是她期盼的那一天，始終沒有到來罷了。</p>
*</p>
“胡嘉！”</p>
胡嘉是被一陣敲門聲和粗嗓門喊醒的，她有些疲乏的睜開眼，茫然的望著頭頂雪白的天花板。</p>
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的事情。</p>
胡嘉穿好衣服，想了好一會也沒想起夢中的細節，她推開門走出房間，又被胡警察的嗓音震得徹底清醒。</p>
“都十二點了還賴床，趕緊過來試衣服！”</p>
胡嘉走到沙發邊解釋道:“昨晚加班到淩晨，實在太困了……”</p>
話說到一半，懷裡就被扔來一件嶄新的牛仔裙，胡嘉趕緊用手接住，然後看著衣服一陣怔愣。</p>
胡警察哼了一聲:“早就跟你說辭職，一個小姑娘做那麼累的工作乾嘛，朝九晚五穩穩當當多好，錢少點就少點。”</p>
胡嘉沒接話，而是翻看著手裡的衣服，吊牌還在領子上掛著，顯示著1899的價格，讓她不禁倒吸口氣，胡警察每個月四千多的工資，平時自己都不夠花，還好麵子的不肯要胡嘉給他的錢，現在竟然自掏腰包給她買這麼貴的衣服。</p>
胡嘉也不是學生了，連忙說道。</p>
“爸，我自己賺錢了，不用花你的錢買衣服。”</p>
胡警察頓時吹胡子瞪眼起來:“老子給自個兒閨女買條裙子還用你指揮？趕緊穿上去！”</p>
奶奶聽到聲音也從房間裡走出來，笑語吟吟道:“快去換上新衣服，今天是什麼日子瞧你自己都忘了。”</p>
胡嘉被奶奶推到房間裡，關上房門後一臉懵的換好裙子，也沒想起來今天是幾月幾號，畢竟工作一忙，周六日都連軸轉，哪還記得什麼時間。</p>
不過裙子倒是很合身，牛仔的材質也是少見的柔軟款，腰身剪裁得當，淺藍色的直筒裙擺到膝蓋的位置，衣服的做工細致，確實值這個價。</p>
胡警察看到胡嘉穿上合身也十分滿意，誇了一嘴道。</p>
“不愧是我閨女，漂亮！”</p>
胡嘉臉色都紅了，對著鏡子前後看了看，自己也很喜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