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鹿眠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任何改變。
她想起了以前。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路上跌倒的時候,母親會一臉嚴厲地斥責她走路不留心腳下,父親則會一臉心疼地抱起她,吹著她的傷口,輕輕拍著她的頭頂,哄她彆哭。
現在到底怎麼了,為什麼什麼事情都那麼難做?
在眼淚即將滴落的那一刹那。
“喂。”
咫尺之遙,一道聲音響起。
她幾乎是立刻高仰起頭顱,硬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飛鳥隨著她的動作,撲騰著翅膀當即飛離,連帶著剩下的那一小塊麵包也滑落在地。
用高傲掩藏住所有脆弱,鹿眠悠悠地轉向了發出這聲叫喚的男人。
兩個人的陽台之間不過一米半之遙,那不修邊幅的男人不知何時也站在他自己公寓的陽台上,嘴裡叼著根煙,俯視著隔了兩道鐵欄的鹿眠。
他似乎剛歸家不久,一身衣服還沒換掉,神情一如初見時的頹喪疲倦,眼底的烏青似乎更加嚴重了,手裡還拎著一個冒騰著熱氣的塑料袋,水霧讓鹿眠看不清楚裡麵裝了什麼。
“我說怎麼最近早上這附近的鳥越來越吵,原來是有人在喂。”
鹿眠微微睜大了眼,她沒有想到男人會以這樣的開場白打破了尷尬。
“嗯。”這反倒讓她無措起來,隨即垂眸,低聲順著話題道,“吵到您了嗎?”
“林城,我的名字,不需要敬稱。”男人說。
鹿眠頓了頓,她早就從警員那裡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可從本人口中得知的感覺終究有些不同。
“鹿眠。”她報上自己的名字,猶豫了一瞬,接著道,“那麼,林先生,吵到你了麼?”她眸光明亮,直視著對方,“我是不是給你帶來了困擾?”
一語雙關。
兩人素不相識,她害對方身陷是非爭端,又讓他在警局耗費了整整一夜,接下來還指不定需要他作為人證繼續提供證明……
“沒有。”男人瞥了一眼如同一隻棄貓的她,一臉無所謂,“都不是大事,不要多想。”
同樣一語雙關。
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產生了一股默契,也沒提先前發生的事情。
“這個給你,接著。”
鹿眠剛聞聲抬頭,就看見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順著拋物線落向自己的懷裡。
她隻是反射性攤開手,就穩穩地接住了它。
是一個溫熱的包子。
“回來的路上,順手在早餐鋪買的。”林城把香煙碾滅,自己掏出了另一個包子先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吃完就睡吧,小姑娘。”
鹿眠看著手中的食物,眼眶不知道怎麼回事又開始濕潤起來了。
她從小就對自己的魅力有著相當深刻的認識,這幅姿容給她帶來過無數便利,自然也帶來了相應的惡意。
容貌對於她而言是一把雙刃劍,她不排斥它所產生的紅利,同時也比彆人多出一份警惕之心。
這份警惕心對於一個被家人庇護的女孩是夠用的,對於一個獨居在外的單身女人卻是不夠的。
鹿眠自以為自己聰明機敏,總能找到辦法脫身 ,直到今天被一個力量徹底超過自己的男性壓倒在床上的時候,她才知道,過去的自己還是被家人保護得太好,以致思考事情都太過天真和理所當然。
她清楚絕大部分男人對她的產生的綺念。
因為美麗,所以心生喜愛。
因為喜愛,所以想要占有。
花開堪折直須折,沒有人考慮過花的心情。
但是……她抿了抿嘴唇,側目望向自己這位古怪的鄰居。他的臉上有被歲月摧殘的痕跡,無論是眼角的細紋還是嘴角微垂的皮肉都昭示著他已不再年輕,就是這樣一個渾身上下都是謎團的男人,不久之前出手救了她。
此時的他像一隻累極了的老貓,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手裡的包子,連肉汁展濕了下巴的胡渣也渾然不覺,那點頭的頻率仿佛隨時會暈睡過去。
鹿眠突然意識到了,這個萍水相逢,自初次見麵至今僅僅一天的男人,真的隻是單純地朝她伸出了手。
純粹的善意,沒有半分對花的覬覦,隻是在暴雨時碰巧經過了小道,就順手將差點被雨滴擊散的花朵遮擋在了自己的傘下。
僅此而已。
鹿眠咬了一口被內餡的肉汁浸泡得濕潤軟糯麵皮,心臟忽然再度快如擂鼓地在胸腔下瘋狂撞擊起來。
人在遭遇危險感到害怕時身體會下意識進入“戰鬥或逃跑反應”,心跳和血流都會加快是正常現象。
但是,但是——
鹿眠將手按在胸口上,感受著那份躍動。
都過了那麼久了,這種反應怎麼還沒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