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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雪走進了信用社信貸部,以成立民間劇團的名義,申請貸款。
叢原扶了扶眼鏡,“劇團?你現在有場地了嗎?”
瞿雪不急不緩,道:“初步設在人民廣場附近,因為去那裡休閒娛樂的人比較多,但是我看了一段時間,發現地兒都太小,所以打算自己建一棟,地皮我剛買下來。”
這一次是破釜沉舟,她把自己的錢,父母的錢,還有李景林的錢,都拿去買了那一塊大地皮。
來信用社貸款的人並不多,上頭鼓勵放貸,至於哪個該放哪個不該放,信貸部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叢原本人對劇團沒有什麼概念,聽她這麼說,便問了一句:“你打算貸多少?”
瞿雪輕輕咽嗓,“我打算貸二十萬。”
叢原皺眉,怎麼回事,今年已經碰上第二個了,都是年輕漂亮的女人,膽兒都肥,一張口就是二十萬,五十萬。
“你一個人乾?”
“嗯,我一個人。”
“你這一個人,還沒有房,估計難辦。”
瞿雪笑笑,“我的房子開春就要建起來了,您可以過去看看,正在挖地基,要是等到建好了,又耽誤組建劇團,所以我才過來申請辦貸款。”
叢原還是為難的神色,“你這個劇團能不能盈利,這沒個準啊,二十萬太大,不好往上報。”
她並不著急,隻道:“我在文工團跳了幾年古典舞,得過不少榮譽,文工團的領導也可以給我出證明,劇團肯定是賺錢的,不然我也不會丟下文工團的工作,出來建立劇團。”
“那這樣,你把你的榮譽證書,證明啥的都帶過來,我幫你提上去看看。”
瞿雪暗暗鬆了一口氣,“好的,辛苦了。”
看到林晚雲和宋九堯能貸下五十萬,瞿雪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製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特事還能特辦,她一個文工團的台柱子,養什麼豬,做劇團,往高了說是文化產業,就算二十萬被砍了,至少也能貸下十萬來。
都活過一世的人,還豁不出麼。
她提交了榮譽證書和趙團長給她出的證明,又帶叢原去看了那塊地皮。
錢已經全部拿去買地皮,哪裡還有多餘的錢建房子,她不過找人挖了個坑,給信用社的人看著,至少像那麼回事。
叢原:“我給你報上去,估計領導還要來現場看,你趕趕工,儘量出地麵,最好在年前建好一層,這樣放款就有準了。”
瞿雪心中微跳,“好的,多謝關照。”
她是山窮水儘,連飯都是厚著臉皮回家裡吃,哪裡還有餘錢建房子。
思來想去,隻能再去找一個人,這個世界上,也就這麼一個男人,她使喚起來毫無愧疚感。
李景林聽到她又張口跟他借錢,原地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歎氣,“你的養殖場開起來了嗎?”
她說:“沒有,我不開養殖場了,打算建一棟房子,以後可以自己做劇團,也可以出租給彆人做劇場。
“在哪裡?”
“在人民廣場往北,靠近彎月湖那裡,已經買好地皮了,現在想挖地基,就是,錢花光了……”
李景林無聲一籲。
瞿雪停歇一口氣,“還差挺多錢,但是我去申請貸款了,現在就想建到一層,信用社才好放貸。”
他十分無奈,“還差多少?”
“如果要建好四層,至少還要一萬五,你大學同學多,先幫借我五千吧,房子挺大的。”
李景林不知道她為何如此理直氣壯,上回借的還沒還,這一來,張口又來五千。
他叉起腰來,“你還真不客氣,是不是以後那一萬五全都指著我來給你借?”
瞿雪看著他,“也不是,我給你寫借條,貸下款我就還給你了。”
“上回你也這麼說。”
“放心吧,我一定還給你。”
李景林笑了聲,“這樣吧,我儘量給你借,借條上寫清楚,要是還不上,就拿房子抵給我。”
瞿雪咬了咬牙,忍下一口氣,“行。”
上輩子他欠她的,何止這一棟房子,等她賺錢了,再找機會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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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雲周六上宋家找林晚雲,沒見到人,周日又去了一趟,家裡院門緊鎖,她有些起疑,二晚有那麼忙麼,才結婚多久,周末都不回家?
明天是二晚生日,她給她做了一件呢子料的大衣,今天必須送到她手裡才行。
林白雲想,二晚或許是跟宋九堯住在歌舞廳了,不如上那裡看看。
上了歌舞廳,宋九堯是見到了,卻沒有林晚雲的影子。
“她咋這麼忙,周末都不回家來?”
宋九堯一個淺淡氣聲,“誰知道,下回你問問她。”
林白雲無奈,隻好把大衣叫到他手裡,“明天是她生日,我做了一件衣服,她要是回家,你替我交給她。”
宋九堯收攏雙手,手背青筋凸起。
他笑了聲,“有心了,我叫你帶姐夫過來玩玩,咋都不見你倆來一回呢?”
林白雲定了下,“下回吧,他平時忙,得閒了就喜歡和工友喝酒打麻將。”
“不礙事,我這裡也能喝酒打麻將,你讓他們來,我請客。”
林白雲隻得應下。
晚飯時候,她和二狗提了一嘴。
“你要去麼,正好明天是二晚生日,我們去玩一回?”
呂二狗麵色顯而易見地黑了,“我去做什麼,林二晚瞧得上我麼?”
林白雲愣住了,“她咋瞧不上你了?”
呂二狗冷冷一哼,“她要把我當姐夫,會帶一大幫人上我家去,指著我媽,指著我哥嫂罵?”
林白雲頓了頓,咽下滿腔心酸,“二狗,二晚上你家,不是不把你當姐夫,而是她把我當姐姐,她知道心疼我,再說,她從來沒有指著你媽你哥嫂罵。”
他媽他哥嫂是什麼老實人不成,還能受二晚欺壓?幸而當天她就是屋子後頭,親耳聽見,是他媽他哥嫂指著二晚罵。
“她心疼你,你去唄,彆叫我。”
林白雲心更涼了,“行,你就當沒聽見。”
聽了這些話,林白雲哪裡還有去歌舞廳給二晚過生日的心思,莫不如老老實實在家做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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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冷,雁行製衣廠外頭擺宵夜攤的夜市街卻越來越熱鬨,每天晚上都有情侶,或者製衣廠的女工相約出來吃宵夜。
林晚雲本來沒有出廠子大門的習慣,但是隔壁宿舍的樣衣工劉虹眉怕冷,總是鼓吹某一攤的甜酒蛋有多麼多麼好喝,喝下一碗,晚上睡得特彆好,非要拉著她一起出去吃。
她吃了一回,不怎麼合口味,倒是有一家賣牛雜碎的,醬汁調得很好,她喜歡吃燉得爛乎的蘿卜,粘上那個醬汁,咬一口,那個味兒當真無敵了。
吃上癮了,每一天晚上,她都和劉虹眉一起出去吃。
這一天,劉虹眉又去吃甜酒蛋,她站在牛雜碎攤子前,從老板手裡拿過那一碗燉蘿卜,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才轉過身,她目光一個卡頓,眼睫顫抖幾下,嘴角有些嚼不動了。
不遠處的男人穿上了厚實冬衣,光線不夠,她辨不清他的神色,隻覺得那個眼神跟這個夜晚一樣涼。
一個多月不見,她氣得想要掐死他的那股勁兒已經消失,隻覺得有些恍然,還有一些陌生。
劉虹眉端著大粗瓷碗走過來,“晚雲,回去吃吧,太冷了,我要凍死了。”
林晚雲站著不動,“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麵吃。”
“你跟老板說一聲,明天再把碗還給他,站在這裡吃,我鼻涕泡都要出來……”
男人越走越近,劉虹眉聲量低了下去,最後沒聲兒了。
她看看眼前的男人,又看看林晚雲,“這是誰啊,認識嗎?”
林晚雲垂睫,“他是我老公。”
劉虹眉頭皮一緊,“老公”這個詞兒真是新潮,不過從林晚雲嘴裡說出來,也並不違和,怎麼說呢,林晚雲就是個新潮的,可愛的,怪人。
但是林晚雲家男人好似不怎麼熱情,不說主動打招呼,就那臉上,是一點笑臉也無。
劉虹眉覺得有些尷尬,“那我先回去了。”
“嗯。”
劉虹眉一走,林晚雲才抬起眼睫,看著宋九堯,“你怎麼來了呀?”
好一會兒,都沒等來他的回應。
宋九堯生氣了,他當然會生氣,他可是有脾氣的敗家子。
她眼簾一垂,餘光裡,他的喉結滑動一下,低沉如同從冰譚傳來,“林二晚,你就這麼窮,吃這個爛蘿卜?”
林晚雲:“……”
手裡的碗還帶著熱氣,這樣的天兒,很快就要涼了,喜愛的食物吃不進嘴裡,在眼前冷掉,這對於現下的她來說,是難以忍受的,但是他說她窮,她這麼當著他的麵啃爛蘿卜,好像有些丟麵兒。
當初他也說過這句話,林晚雲,你就真那麼窮?
她咽一下嗓,“這個爛蘿卜很好吃的,比肉都好吃……”
宋九堯心口堵得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悶痛。
她手上的大瓷碗破了一個口子,蘸醬糊著碗口,身上一件灰色的棉大衣,一個大帽子罩著一張小臉,烏發在帽子下飛舞,發絲沾到嘴角殘餘的一點醬色,她也沒有察覺。
看起來又寒酸又單薄。
比起當初穿乞丐裝蹲在歌舞廳院裡的樣子,還叫他難受。
林晚雲拿碗的手垂落,她以為自己看錯了,再細細瞧,他已經挪開眼,食指在眼角劃了一下。
她都窮得,把宋九堯給氣出眼淚了?
“窮怎麼了,反正我遲早是富婆。”
她是預備富婆,預三十年的富婆。
宋九堯突然伸手,一把奪過那個粗瓷碗,嗓音沉沉帶霜,“我們宋家人,再苦再窮,過生辰也不吃這個。”
林晚雲有些迷糊,今天是她生日嗎?
“林二晚,今天不是你生辰?”
她有些底氣不足,遲疑片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