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雨夜,是屠鷺第一次窺探到封景心裡的一點隱秘——藏在被驕傲浮華之下的是一顆純粹的向往理想的心。
想到他以前光鮮亮麗目中無人的樣子,再想到他現在瘦削的模樣沙啞的嗓子……雖然還是目中無人,但也知道他為了演戲到底付出了多少。
屠鷺打開車窗,讓香城的風吹到自己臉上:“所以他們有係統都這麼努力,我一無所有還帶你這麼個一無是處的拖油瓶就要更加努力。”
係統:【……】
晚上,屠鷺對李秀道:“明天再領你逛一天,晚上就回家。”
李秀一愣:“怎麼這麼快就回家了?”
屠鷺坐在床上,看著穿著新裙子的李秀笑道:“咱們來這裡不就是為了長見識的嗎?你現在長見識了沒?”
“長了。”李秀愣愣點頭。
“有理解一點我的設計了沒?”
“很理解!”李秀快速點頭。
雖然不能接受,但是把屠鷺的設計和麗貝卡的設計一對比頓時覺得屠鷺收斂多了,下次屠鷺把塑料布當料子她都不會吱一聲。
“這不就得了。”屠鷺向後一撐:“目標已經實現,還在這裡浪費時間做什麼。還不如回去多接幾個單子。”
李秀坐在對麵,歎氣:“可是劇組的單子沒接到,李女士的單子也沒能完成。”屠鷺自從回來之後就對和江景的談判一字未提,搞得到現在李秀隻知道單子黃了,但是對於原因還一頭霧水。
屠鷺的目光一晃,她吐口氣道:“不強求了。這趟香城之行事情已經夠多了。”
李秀點頭。
晚上,屠鷺站在陽台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混著酒氣灌了一肚子冷風。打了個酒歌之後目光掃過隔壁,腦海中似乎閃過什麼,但大腦混沌沒有抓住。
她深吸一口氣,道:“再睡早起,明天回家。”
關了燈,她倒在床上,意識很快就陷入黑暗。她沒看到的是自己的手機猛地震動一下,屏幕的亮光照亮了她的半邊臉。
夜半,睡夢中的屠鷺突然聽到一串連續的機械聲。
【信息接收中……】
【係統升級中……】
【升級完畢。】
屠鷺皺了皺眉,陷入更深的睡眠去。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係統突然道:
【昨天晚上有人給宿主打電話。】
屠鷺一手拿著牙刷,一手打開手機。上麵是一條未接來電,陌生號碼。
不用查就知道會是誰打來的電話,屠鷺把手機扔在床上:“看見了。”
【宿主不打回去嗎?】
屠鷺吐出漱口水:“為什麼要打回去?如果是有急事的話他肯定會再打過來,如果不是急事的話我為什麼要浪費時間?”
係統沉默。
屠鷺換了衣服,笑:“你什麼時候有來電提醒功能了?我怎麼不知道你這麼貼心。”
係統停了一下。道:【畢竟和宿主共事了這麼長時間……】
雖然對於彆人來說隻是一句普通客套的話,但放在係統身上卻讓人不適,屠鷺摸了一下脖子:“彆說了,好肉麻。”
出了門,她帶著李秀逛了一天街,給姥姥和呂麗麗等買了東西,等到了晚上打車去機場。
香城的晚風並不冷,但似乎潮濕都混合著紙醉金迷的味道。如果沒有強大的意誌力,很快就能被這裡的繁華迷了眼。她轉過頭,看著李秀一邊數著放在座位上的衣袋子,一邊埋怨她花得多,還說想趕快回家,這裡乾點啥都要花錢,心疼死了。
屠鷺忍俊不禁,她吐出一口氣。
她很感謝重生,也很感謝自己的攻略之旅,隻有被打進過深淵的人才會享受這來之不易的雞毛蒜皮的小浮躁。
她道:“過了前麵的高架橋,再坐三四個小時的飛機咱們就到家了。”
係統突然問:【宿主打算就這麼回去嗎?】
屠鷺關上車窗:“那還要怎麼樣?”她以手拄頭:“還要讓我把整個香城搬走?”
【宿主知道我在問什麼。江景的單子錯過太可惜。】
刺眼的路燈燈光穿透車窗,在屠鷺的眼角一晃而過。她緩緩動了動眼珠:“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是吧。前兩個王八蛋粘著不放就讓我夠頭疼了,你還讓我去貼這一個?你就不怕他有一天回過神發現自己記憶中的屠鷺和現在的屠鷺不僅年齡對不上,甚至連家庭背景都對不上?”
【我相信以宿主的能力一定可以周旋下去。他們隻會在這裡暫時待幾個月,然而機會一旦錯過宿主就無法回頭。】
出租車在茫茫夜色中行駛,從後車座望去前頭是一片燈火通明,但更燦爛的燈光下是更幽深的黑暗。屠鷺收回視線:“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
【第三個男主已經出現,預測第四個也不會遠。一旦審核完畢,本係統就會永遠離開。我不放心宿主。】
屠鷺閉了閉眼,她仰起頭看向車頂。
雖然有時候係統挺坑,但是不得不說沒有對方她就無法重生,而且在攻略世界裡如果沒有它和她交流她早就迷失了自己。
那麼漫長的陪伴,如果真的突然消失恐怕她會不適應好一陣吧。
“這個理由我勉強接受。”她掏出一根棒棒糖嚼了:“但是我希望我和這幾個王八蛋的感情問題你不要插手,不對,是插嘴。無論我和他們怎麼樣,我都不希望會乾擾到我的工作。”
【宿主不是怕江景乾擾到你的工作,是怕宿主自己的心態乾擾到工作。】
棒棒糖被嚼得咯吱咯吱響,她停住了牙齒,皺了一下眉:“你在說什麼屁話?”
正巧,她的手機一亮,又是那個電話。她乾脆就把它拉黑把手機扔進包裡,眼不見心不煩。
高架橋片場。
這裡因為要拍一段在現代社會的追車戲,因此申請封鎖高架一小時。
一小時,加上前後調度能重拍兩次已經算是劇組迅速,因此時間緊任務重爭取一條過。
這一次,江景倚在車前,穿著一身皮夾克,夜風掀起他微卷的頭發,露出淩厲且精致的眉眼。
他看著手機,指尖在“林幽”的名字上懸了好久。
陌生的名字下麵,藏著他最熟悉的那個人。
這個號碼是顧紅告訴他的,他知道屠鷺因為某種原因隱藏身份,因此連對方的真名都不敢存。
顧紅走到他旁邊,道:“我知道你不喜歡替身,我也就不多費口舌勸你了。但這場戲還是有些危險,你小心。”
江景的視線不離手機,他點燃一根煙,煙氣嫋嫋中敷衍地點了一下頭。
顧紅瞟了一眼,問:“上次談判沒成功?林幽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你親自出馬都沒成?”
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剛才還一臉漠然的江景瞳孔突然一動,他徐徐吐出一口煙,皺著眉一笑。
顧紅被他的表情弄得懵了,這是個什麼反應?她越看江景的表情越覺得不對勁,剛想詢問小石跑過來:
“江哥,導演說馬上就要開拍了,讓您準備一下。”
江景點了一下頭:“再給我五分鐘。”
說著,他轉過頭,按下了那個號碼。
夜風穿過手機在耳邊喧囂,江景垂下眸子看著火星在自己的指尖明滅,連煙霧被風撕扯得七零八落。
片刻,他聽到了冰冷的女聲:“sorry……”
掐滅煙頭,他將手機扔給小石:“告訴導演,不用等了,我馬上開拍。”
屠鷺坐在出租車上,隻晃了一下的神,就發現已經快到高架了。
司機大哥道:“前麵就是高架……”話音未落,車速降了下來,“前麵好像被封了,咱們還得繞遠。”
“封了?”迷迷糊糊的李秀瞬間坐直了:“怎麼封了?”
司機眯眼看著:“不是出了車禍就是有人拍戲,這樣的情況在香城已經見怪不怪了。”
李秀道:“真是耽誤時間。”
屠鷺心有所感,瞬間抬眼。
不遠處,看著一群人圍在路口。七八輛汽車散亂在高架上,遠處有零星火光,本以為是一場連環車禍,但看到高高的車載搖臂帶著攝像頭像是一個個龐然大物探出的觸角,在高架上排成一排,她頓時明白,這是拍攝現場。
“那就繞遠吧。”屠鷺道。
隻是司機大哥剛轉了方向盤,突然一道“砰”的撞擊聲傳了過來,這聲音如此之突兀帶著沉悶的聲響,成功讓出租車一停,
遠處喧鬨了起來,連夜風都變得喧囂。然而在她們這個小小的出租車內,卻詭異的沉默。
半晌,李秀問:“咋了?這是咋了?怎麼這麼大的聲音?”
司機道:“可能是……在拍戲吧。拍戲不就是這樣嗎?炸來炸去的。”
“那和咱們沒關係。”李秀鬆了一口氣:”快走吧,完了趕不上飛機了。”
司機點頭,剛想掛擋卻聽到車門傳來“砰”的一聲,李秀驚叫:“妹子!妹子你乾嘛去?!”
屠鷺沒有理,她大步走向高架。夜風掀起她的長發,帶著潮濕以及冰涼附著在她的臉上,她不知不覺越走越快,一時間隻能聽到清脆的聲響,遠處火光明滅,像是岌岌可危的燭光映在眼底,她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呼出的是滿含焦急的灼熱。
這一刻,她似乎什麼都沒想,又似乎想了很多。
來到高架封鎖帶前,推開圍觀的群眾與阻擋的工作人員,她像是腦袋被挖空了一般盲目地看著。
身後有人拽她,她皺著眉甩開,在漫天的喧囂與無儘的夜色中,她看到遠處所有人都圍著一輛撞到護欄的黑色轎車,車門被強行打開,有人緩緩站出來。
明明隔得很遠,但屠鷺似乎能嗅到對方身上的血腥味,旁人急得不行恨不得把他抬起來直接送到醫院,對方搖了搖頭,指尖一比要了一根煙。
火星在黑暗裡明滅,像是燃燒著劫後餘生般的釋然,也像是燃燒了所有的擔心顧慮,屠鷺梗在胸口的一口氣終於鬆了,她微微退後了兩步。
沒想到對方的視線一偏,突然落在她身上。
這一刻無比漫長,似乎又是轉瞬之間。
江景將尚未熄滅的煙頭攥進掌心,推開關心的眾人大步走過來。
夜風粗魯地撩起他的長發,淩厲的麵孔在火光中明滅,在幽暗中隻有一雙淡色的瞳孔比星光還要亮。
拉扯著屠鷺的工作人員鬆開手默默後退,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過來。
走到她身前站定,身上還帶著血的腥味和夜的冰涼。
兩人對視一眼,他的額角滑下一絲暗紅,蜿蜒到精致的下巴上。
屠鷺的喉嚨一動:“你過來乾什麼?”
江景看著她,突然抬起手按在她的後腦,屠鷺避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靠了過來。然後是額頭一熱,他彎下腰和她靠在一起,而濃重的血的腥氣也鑽進了她的鼻腔,他的聲音低弱而喑啞:
“因為我看見了你。”他一笑:“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我猜你不可能是來看我演戲的吧。”
屠鷺道:“我馬上就回去了。”
江景抬眼看她,喉結一動再動:
“可以不要走嗎?”
屠鷺剛想說話,他就接著說:“你知道我從來不求人……我隻想你給我三天的時間。”江景閉上眼,長睫在她的眼前輕顫:“我承認我的情緒會被你影響,但是我保證會對我和你的合作做出公平的判斷。”
他勾了一下嘴角,緩緩睜開眼看她:“因為我知道我有多麼向往演戲,我也知道你有多麼熱愛設計。我不會被感情衝昏頭腦……退一步說……”他深吸一口氣:“你那麼了解我,就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會因為幾個鏡頭就要換掉造型指導,為什麼看到了你的設計就絞儘腦汁地找到你。因為你是我所有情緒的來源,我在奢求這種‘乾擾’。”
江景為這部戲付出太多,他不允許有一絲不完美,且也不怕她的乾擾,但她呢?
屠鷺想起車上係統質問她的話,視線緩緩移到他暗紅模糊的額角上,半晌道:
“隻給你三天的時間。”
江景露出笑容,然後被工作人員圍了上來,他拉著她的手,直到兩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分開,這才被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