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的聲音並不大, 甚至可以說得上還帶著些柔和。
不顯鏗鏘的話被她堅定的說出,卻在當庭眾人心裡一石激起千層浪。
左甜眼神擔憂的看著宋真,宋真隻對她露出了個笑容來, 讓她放心。
但是, 左甜怎麼可能放心。
宋真這麼一笑, 又讓左甜想到了搶救竹儀那天, 私聊中宋真說的打算了。
——“雖然告的罪名重, 但其實很難成立,畢竟項目剛開始隻有個骨架, 按我國律法和學術界對‘項目創立人’的界定, z實際是我們三個一起著手的, 但真正讓人無可抵賴的創立人, 應該隻有我和程琅。”
——“既然同為創立人, 對項目的貢獻一半一半,侵占他人科研成果的控訴就不可能成立, 而且程琅的身份也特殊,國家看重, 第一軍區科研院也在各種媒體上宣揚了不少次z試劑, 程琅和z試劑是綁定的, 如果不是出大問題,作風啊各種,第一科研院應該還是會本著大事化小,為她遮掩的。”
——“畢竟在z試劑上, 第一科研院投入巨大,算是和程琅綁在一條船上了。”
——“我真正要的,一是軍事法庭對我項目創立人的判定,二是, 用這個聳人聽聞的控訴噱頭,一旦坐實就是一樁大醜聞的名目,吸引來多幾個科研院的高層旁聽……”
——“根據法條……這樣我就能當庭申請分組了,一個已經立項的項目,項目創立人意見不和的情況很多,目前程琅在科研院正是紅人,非親非故的,去得罪她的人還是少數,由科研院私下處理的話,最後二組的申請成不成,最後還是得看程琅的意思……”
——“而我是想以項目創立人的姿態和她分庭抗禮,她怎麼可能答應……”
左甜聽完也是佩服宋真的決斷的,但是她也擔憂其他,她記得,她那天問宋真:“但是這樣就相當於是把科研院的高層架起來了,可能結果會傾向我們,但是……總歸讓人不舒服,他們事後會不會……”
宋真的回答比左甜想的簡單多了。
宋真喝了口酒,說,成王敗寇,就算是她們的做法讓科研院一時之間略有微詞,也或許會心生不滿,但是學術界永遠是屬於強者的。
最先研發出穩定劑的團隊,誰不會捧著?
在此基礎之上,這麼點不快,到時候誰又還會記得?!
而立場轉換,事情就很不一樣了。
這麼做了,科研院高層最多隻會心頭不舒服;
可不這麼做,一旦她們連開設二組的資格都拿不到,那也不用說以後了……
這回答也很粗暴。
簡單粗暴,卻又讓人沒法反駁。
左甜感覺在z試劑的項目上,又重新認識了自己朋友宋真一次。
平時的宋真是溫柔隨和的,而堅守理想的宋真,是強勢自信,好像會發光一樣的。
那天晚上是。
現在在軍事法庭說出這麼一番話的宋真,更是。
茲事體大。
叫過肅靜,法官又落座,審判長帶領審判員,當庭開始討論起來。
宋真這邊對法條做過全麵的了解,甚至她們的律師還貼心給法官們提供了,此申請行為背後所依據的各項法條。
法官這邊商量,旁聽席上的科研院高層們可就不太好受了。
榮院作為藥物研發領域的副院長,肯定跑不掉,倒沒什麼。
但藥物研發領域來的十幾個科長,感覺又不一樣了,本來來就是為了聽個結果,現在倒好,臨時還要被抓壯丁?!
程琅可是科研院院長都要給好臉色的榮譽博士,等竹歲調任了,日後肯定也會榮升腺素科科長的,說來說去不都是同事麼……
這下搞得……那等會兒到底是依法判呢,還是賣程琅一個麵子呢?
依法來投票,這不是得罪程博士嗎?
但賣程琅麵子,有軍事法庭的監督啊,誰敢搞小動作?
真是左右為難,讓人如坐針氈!
科長們如芒在背的時候,榮院被法官喊去交流了兩句後,法庭很快有了決斷。
法官拿著話筒最後道,“經審判長和審判員的合議,軍事法庭對原告提起的二次申請,做出以下回複——”
“本法庭同意原告的請求,將於今日下午,維護項目創立人的合法權益,旁觀並監督,第一軍區科學研究院對當事人所提出《申請》的當場判定,全程將進行攝像錄音,請當事人和第一軍區科學研究院做好相關準備,屆時準點到場。”
“閉庭。”
法槌再度敲下。
這下真的都說完了,法官和審判員依次退場。
宋真這邊長舒了口氣。
旁聽席卻沸反盈天,科研院高層們炸開了鍋。
榮院心平氣和,在程琅看過來鐵青的臉色裡,有一說一道:“既然項目創始人提出了訴求,又是合理的,科研院也沒理由拒絕。”
頓了頓,“申請也已經提交了軍事法庭,今天不判定,軍事法庭也會讓科研院擇日出席到場的,一件事拖幾天,大家都是有項目壓在身上的人,也很沒必要。”
道理……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旁聽席在榮院主動站起來說過這番話後,又安靜下來。
那廂宋真主動帶著實驗室研究人員走了過來,和榮院打了聲招呼,恭敬低頭道,“下午就麻煩榮院長和其他諸位院長和科長了。”
榮院笑,“不礙事,科研院內部判定也是這麼個流程。”
宋真心有逼數,“到底不一樣。”
說完這句,對著旁聽席的眾人禮貌鞠了一躬,帶著附屬實驗室的人離開,把此處空間留給科研院的眾人。
宋真猜測,下午判定的人應該是要臨時找的,至於具體找誰,她在旁邊杵著也不好,索性早點退場,留給科研院內部決定。
這個過程,程琅視線幾乎一直在宋真身上,似是有什麼想說,宋真感覺到了,但仍舊沒分給她一個眼神,既是不用,也沒必要。
這一次的擦身而過,程琅沒說話,抿著唇肩背挺得筆直。
宋真目不斜視,眼裡隻有屬於她的道路,而這條路上,早就沒了程琅的身影。
她猜的也不錯,確實要臨時找,她們一走,榮院就把這件事提了出來。
判定人員,榮院負責藥物領域的科長好說,實在不行榮院點就是了,反正上下級。
但三個副院長,榮院算一個的話,那還差著兩個人,作為平級,這就有些難辦了。
果不其然,榮院剛把這事兒提出來,大家都不說話了。
一來,程琅的勢頭大家都看在眼裡,這確實是個得罪人的活。
二來麼,這說到底還是榮院負責領域的事,他們插手,也不大好的樣子。
場麵一時尬住。
榮院又說了兩句,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見實在沒人起身,竹院站了起來。
竹院和竹儀是什麼關係,程琅怎麼會不知道,竹院一起來,程琅臉色徹底的黑了。
但竹院德高望重,以他的身份地位和家世,也不必在意程琅。
說句不好聽的話,在場的誰也越不過他們家老頭子去,他站出來,服氣的不說話,不服的,憋著唄。
竹院:“本著避嫌的原則,本來不想站起來的,但是,既然大家都不想接手,我就鬥膽報個名吧,一起在科研院這麼多年了,我做事,大家也都知道的。”
榮院笑:“竹院向來公正不阿,您能來最好。”
程琅:“……”
不過程琅這臉黑沒多久,又站起來了個副院長,她又好受些了。
是和她走得比較近的一個副院長。
有這位副院長報名,榮院倒是鬆了口氣,這下偏向雙方的人都有了,無論結果如何,想必最後大家不會覺得不公正了。
然後是選科長。
竹歲是要避嫌的。
主動起來了兩個,一個和程琅交好的,另一個榮院知道,是家中妻子正在備孕,天天巴望著z試劑研發成功的世家後輩。
最後一個是榮院點的,這個科長平時隻關心自己的項目,做事一板一眼的,不帶任何的個人感情和傾向,程琅也比較滿意。
三個副院長,三個同是藥物研發領域的科長,人選就定了。
到這兒,對其他科研院高層,這場無妄之災差不多就落幕了,榮院和另外兩個院長相攜離開前,又被程琅叫住了,程琅的請求很簡單,她想旁聽下午的判定。
榮院垂目。
竹院打了個太極,“這要問過宋老師和軍事法庭的人了。”
他這樣說,榮院和另一個副院長自然也是同意的,最後,隻說下午再定,也沒給程琅一個明確的答複。
程琅糟心得不行,還得賠笑臉和各位科研院高層道彆。
等當庭走的隻剩下正式實驗室的人了,程琅青著一張臉撐著桌子低頭,好久沒說話,下屬也不敢上前問。
*
宋真找了個地方吃午飯,和左甜商量了下接下來要說的。
資料又捋過一遍,還有些時間,宋真就坐在窗邊發呆。
腦子中好像過了很多事情,又好像,空落落的,仍舊是一片空白。
在法庭上,提交資料的時候,程琅看到那些過往震撼,宋真就沒有觸動嗎?
都是人,怎麼可能不會想起一些東西來……
隻不過程琅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們兩個人互相在項目裡的付出,作為原告的宋真,想的卻是,她吃早餐讓程琅幫她寫名字的時候,程琅的抱怨以及還是幫她寫了的動作……
夏天去後山找藥物的時候,程琅幫她帶的驅蚊液……
冬天大雪漫天,做配比回寢室的途中,對方在暖黃路燈下的笑容……
從高中到大學,乃至成立z試劑,她們的道路一直都是重疊的。
而現在,要分開了。
宋真垂目,把眼睛閉了起來。
學長曹帆剛想拿資料問宋真,剛站起來,看到宋真疲憊的樣子,又頓步了。
左甜若有所感抬頭,看到這一幕,拉了拉曹帆的衣袖,搖了搖頭。
他們都是宋真的朋友了,宋真和程琅之前的關係,大家也都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說,做項目的頭一年,是切實看過兩個人感情好的模樣的……如今,想必宋真心裡也不好受。
曹帆到底轉頭和左甜商量了。
竹歲找到他們的時候,一來就便就看見宋真這個樣子。
竹歲和左甜曹帆還有陳業打過招呼,搬了根凳子放到宋真旁邊,坐了下來。
宋真睜開眼,就看見竹歲捏著菜單在選飲品。
女人長腿交疊,背脊挺拔,長指捏著菜單,微微垂目,中長的發像是緞子一樣傾瀉而下,泛出柔順的光澤。
“你頭發發質好好。”宋真幾乎是下意識的,終於沒忍住,說了出來。
竹歲微微揚眉,撈了一把頭發,長指穿過烏發,根根垂落,就沒有打結的地方。
竹歲笑,說的話卻很接地氣,“可能是洗發水好吧,儀姐送的,不便宜,你要拿去試試嗎?”
宋真知道不是洗發水的問題,卻也對竹歲的回答失笑,搖了搖頭。
竹歲回頭看一眼,見左甜和實驗室的人都在商量事情,沒人看這邊,竹歲起身,把椅子挪得靠近宋真一些,幾乎要貼著宋真坐下了,再把菜單往宋真麵前一支,故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