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歲很久沒有喝這麼多了。
該死的榮青山早不失戀,晚不失戀,偏偏碰到這種時候。
失戀也就算了吧,主要是榮青山酒品不好,真讓他喝醉了抱著酒瓶子痛哭流涕,大聲的把自己的情場失意在親朋好友麵前都嚎喪出去……竹歲還真乾不出來。
乾不出來,這後半程的酒就全落到了自己肚子裡。
她中間好幾年都在國外,回來也沒辦過什麼生日之類的,還總在牌桌上贏錢,好不容易有機會逮著她,長輩還好,同齡的alpha和omega就差沒把她往死裡灌了。
喝的上床的時候腦子都是發飄的……
模模糊糊感覺宋真拍她,說什麼有事情想問她。
竹歲含含混混反問,她這個狀態,宋真覺得有什麼事情能和現在的她叨明白的?
對方沉默了。
竹歲眼睛閉上不過一刻,便睡沉了。
在車上她回想到了自己和宋真在國外遇到的事情,睡了過去,晚上的這麼點心事,也被她帶入了夢境之中。
夢就是有神秘的力量,讓周圍的一切都真實的無可複加,環境也好,建築也好,還有竹歲內心裡最深切的恐懼,亦然。
“小姐,你這樣我們沒法幫你,你得先把自己的問題說出來。”心理谘詢乾預師的話在耳邊響起。
“這裡對於你來說已經不是熟悉的環境了,有什麼,你可以放開說,不用拘束。”
“行為不用,心也不用。”
絮絮叨叨的,竹歲覺得煩。
但畢竟對方是專業的,也不能說沒有用,很幾次在治療talk裡,對方表現的很溫柔,話也很觸動,幾乎是要碰到竹歲的內心,讓她想開口了,但是嘴一張開,看著對方殷切期待的眼神,想起對方的身份,竹歲又啞然了。
意識到對方所說的一切都是來源於職業,拿錢辦事,和關心不關心的,壓根沒什麼關係,竹歲就又不想說了。
她就和自己的乾預師這麼相看兩厭的,不斷重複這個步驟。
彆人的安慰也有用,她的情況得到了一些改善,至少每天晚上給她提供的安眠藥很有效果,吃了之後,很短的時間內就能睡著了。
副作用是劑量有點大,白天也會讓竹歲昏昏沉沉的。
但是這麼點改善對於她的情況來說,又是遠不夠的,每次上秤,她都看到顯示數字在緩慢穩定的降低,鏡子裡映出的那個人形銷骨立,她也有些認不出來自己。
不管是她的認知也好,朋友的反饋也好,她該是樂天的,沒心沒肺的,而不是……不是鏡子裡的這個樣子,顴骨高凸,手背上能清晰看到青筋和皮下一根根的指骨,蒼白又憔悴,人不人鬼不鬼的。
竹歲的理智始終很清晰,但是情感上,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始終,就是放不下。
也試過多吃一點,讓身體的數值健康,但可能是真的生病了吧,身體都和她抗議,強塞進去的,最後都會吐出來,試過一兩次,她的主治醫生都勸她算了,默默給她的藥物裡加了些維生素之類的,不能吃,那通過藥片,至少得保證身體基本需求。
日子就這樣流水一樣,麻木不仁的過。
一切都好像是黑白的,黯淡無光,在竹歲眼裡失去了生機。
直到,她在小花園裡,看到宋真。
很有好久以來,她看著宋真和家裡人通話,互相的問候,咧嘴開玩笑,她才恍然意識到,她好像,也有很久沒有見過鮮活的人了。
是的,鮮活。
是那種強烈的,能感染周遭人的生命色彩。
在家的時候大家都不敢刺激她,對她不是小心翼翼關照著,就是怕自己說錯話,能避就儘量的避著她說話做事,呈現在竹歲麵前的,不是擔心關懷,就是小心的拘謹。
來到這邊之後,周圍沒有熟人,讓竹歲很是鬆了口氣。
但是強撐著這口氣鬆懈下來,沒有壓力沒有偽裝,心裡的難受便越發擴大,反複的侵蝕她。
周圍的醫護人員和她更是沒有任何的關係,因此,無後顧之憂的同時,竹歲也變得更放任自流,臉上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少,對難受給出最真實的反饋,也因為真實的悲痛無處紓解,整個人變得越發的麻木蒼白。
甚至,覺得自己不太像個人了。
直到見到宋真。
即使連眼睛都沒看到,竹歲說不上來的,不知道是因為對方溫柔的聲線,燦爛的笑容,還是無憂無慮和家人聊天的自在種種,她就是在那麼一刻,被吸住視線,站在花園裡看著一切景象的人,忽然生出了極為微小的念頭,來了那麼久之後,終於有了想成為這景象中一員的那點子渴望……
她就這麼不受控一步一步悄無聲息的,走到了宋真坐的長椅邊上,在另一頭坐了下來,安安靜靜的,將自己當背景當空氣的,聽完了宋真所有的絮絮叨叨。
簡單的通話裡,包含著最真實的喜怒哀樂,每一種情緒都不讓竹歲煩惱,好像對方用溫柔的聲線說什麼,她內心裡就不會生厭一樣。
那個晚上她睡得很快,和對方沒說上一句話,但是對方笑容也好,快樂情緒也好,總之是感染到了竹歲,頭一次讓她心情無負擔的得到了緩解,擁有了一個踏實的夜晚。
再往後,聽對方講電話,知道對方家庭美滿,是大學生,來這邊是為了做眼睛手術,然後,還有個很粘人的女友。
竹歲剛開始喜歡聽宋真和程琅打電話,因為宋真似乎,總是格外的包容對方。
宋真在和所有人通話裡,隻會頻繁的哄她女友。
而她哄人的口吻軟軟糯糯的,竹歲很喜歡。
喜歡……那種內裡透出來的,無條件的寵溺感覺。
剛開始,竹歲是這樣想的。
後麵有了交集,被宋真意外的聽到自己打電話,再在宋真意外的溫柔包容裡,莫名情緒得以和解……和自己和解,和世界和解……
之後的兩次見麵,最後的兩通電話裡,竹歲又不這樣想了。
竹歲覺得宋真女友有點作。
斤斤計較。
有些煩。
偏偏宋真不覺得,每次都是好聲好氣的哄人。
一通電話,宋真一天哄人的次數,都集中在其中了,其他的膩乎時刻,竹歲聽得也有些煩躁。
那個時候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最後一次見麵,本來那天竹歲已經想好要問名字,交換個電話的,但是聊到最後,說起年齡來了,知道宋真比自己大,宋真開玩笑要她喊姐姐時,她情緒又被打斷了,加上一直吃藥的腦子,慣常的昏昏沉沉……
總之離開的時候,又忘了。
本以為還有下一次的。
一個分化期過後,人都找不到了。
記憶中的影子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如果不是還有一張剩下來偷拍的照片,竹歲幾乎也記不得宋真長什麼樣子了。
分開後,再久一點,才勘破當時的心境……
為什麼會討厭程琅,為什麼不喜歡宋真和女友膩乎,為什麼……
理解來的有些晚。
尤其在她始終找不到人的前提下。
這種單方麵的喜歡變得淺薄又無意義。
一個隻存在記憶中的人,如果不是有照片,很有幾個須臾,竹歲幾乎覺得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了。
人或許就是,沒有什麼,就越想要什麼吧。
弄丟了的東西,始終記在心上,還未真實進入過她生活的人,也始終忘不掉。
竹歲後來再找,每次找不到的時候,都會覺得,這是天意。
她心思本來就不純,但是人家已經很幸福了,就算是找到了,她們也隻能當朋友。
或許連老天都偏愛宋真,不希望她帶著私心去打擾到她。
所以,她才會遲遲找不到。
而根據宋真對她和她女友的描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的情分,如無萬一,她就算是找到了人,按捺得住心思還好,按捺不住,應該也隻能在宋真的幸福生活裡扮演一個無良的小人角色吧。
想要把她占為己有的小人。
就這樣,好幾年過去了,每年都找不到,竹歲漸漸也放下了找尋……
然後就這麼意外的,宋真再次出現在了她眼前。
漂亮的下頜嘴唇和額頭,乃至柔軟的聲線,和記憶中的都完美重合了,然後,如她所說的,她確實也有一雙格外漂亮的眼睛,漂亮到,她見到就控製不住歪曲心思……
那天晚上,她冷靜過來,宋真是哭著的。
哭著喊著程琅的名字。
跟著名字的,是喃喃的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這樣對她……
竹歲隻聽清楚了這麼一句。
擦掉宋真眼淚心疼的同時,她內心是扭曲的,一半心疼,另一半,在狂喜。
宋真果然是受上天偏愛的對吧,她上一段緣分結束了,就被自己遇見了。
早一些,晚一些,都不好。
這種時候……竹歲知道自己心思有些灰暗了,但她還是覺得,這種時候,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