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少主要留我過夜?”
遊扶桑故意這樣問,曖昧不清似的。而宴如是退開半步,顯然沒什麼笑意:“尊主不要說諢話,平白惹人猜忌遐想。”
有人得寸進尺:“那就猜忌,遐想,你怕什麼?”
宴如是不說話了。
她臉皮薄,遊扶桑又諢話多,二者張合,宴如是總要落下風。碰撞多了也摸索出討巧的技巧,如沉默:她一沉默,遊扶桑自討沒趣,不再插科打諢。
……興許吧。
不再插科打諢,不再逞口舌之快,但是,手卻伸上來了。
她勾了勾宴如是耳垂,輕撚,指腹又向下,劃過她麵頰,停留在下巴,遊扶桑提溜貓兒似的擁著她,歎息道:“看來宴少主的夜盲實在很礙事。原本今夜還想帶你去盂蘭節,大抵也是去不得了。”
宴如是被勾起了好奇,捉著她的手問:“盂、盂蘭節?什麼盂蘭節?”
夜色裡,遊扶桑的金瞳忽而亮了亮,她一眺,視線停留在先前窗欞邊驚嚇了宴如是的那一道白色“魂魄”上,輕笑:
“七月十五……鬼節啊。”
*
也許這世間並沒有神靈,但確是有鬼的。
魔修妖修被貶斥為邪道,正道獨享光華;道者之外,高貴低劣,皇室庶民,那是俗人的分法,往高處看,便是平等的生老病死。
脫俗的分法,僅僅死人,與活人。
死人在頭七天怨氣最盛,俗稱陰魂不散,七日後日出時分,不管是怨是釋然,是善是愚劣,都要入輪回了。
而每至七月十五,鬼節鬼門大開,往生道上天時地利人和,便有盂蘭鬼市這一說法。往往此刻,能購俗世難見之物,打聽俗世所打聽不到之事。
修魔者,尤其庚盈這類人,平日愛好蠱蟲殺生修煉,其四便是看樂子,自然不願錯過盂蘭鬼市這種鬨哄哄的集市。
冥河燈,鬼麵具,往生道,麵具之下人鬼混雜。
俗世律法至此作無用,人間情仇至此化不休——這便是盂蘭鬼市。
今歲閒來無事,遊扶桑打理了衣袍,也想著要去。她才進了宮殿,見一隻小鬼順著窗縫鑽進來,被宴如是一掌拍散。
“倘若宴少主感興趣,便隨我一同去吧。”
*
行過河燈閃爍的冥河,踏上長長不見儘頭的孟婆橋,儘頭處是一條廣闊大道,名為往生。大道之上高樓林立,鱗次櫛比,絢爛至極。
如人世,如雲端。
孟婆橋上風聲沙沙,銀鈴叮叮當當,往來者皆著妖鬼麵具,大多白衣,有些無足也無影,空蕩蕩飄在橋頭,或哭喪,或喊冤,不乏“狸奴命苦”“上蒼求救”的苦悲聲響。
循了聲,宴如是好奇去看,卻被遊扶桑小心製止:“宴少主,孟婆橋上的鬼魂皆看不得。那都是倀鬼,頭七未過,怨氣未散的,正是趁了鬼節,等著好心人——哦,不,是缺心眼的——路過,去扶上一把,好替了魂,替了身,樂滋滋還陽了。”
遊扶桑壓了聲音,宴如是訥訥“咦”了一下,但又好奇問:“沒在喊冤的鬼魂呢?看不看得呢?”
話音落下,映照似的,匆匆行過一個掩麵哭泣的白衣女鬼,她披頭散發,黑發如水藻,濕答答地搭在肩上。她雖哭泣,但不喊冤,不衝撞人,與其餘鬼魂比起來實在很文靜。
遊扶桑卻說:“也看不得。她雖沒有拖人下水的興致,但你去瞧她,她便訴苦,將這半生受儘的折磨都與你說了。倘若你未相勸,她便喋喋不休地與你說,拖著你不讓你下孟婆橋;倘若你勸了,將她勸明白了……”
“也不行麼?”
“當然不行。那相當於她所受的苦、理應承擔的怨氣,都被你勸散了。她解脫了,怨氣還在,冤債有主——這個‘主’,要變成你了。”遊扶桑道,“你替她擋了災,消了難,那麼她的苦難,該你去償還了。”
“大抵是這麼一個道理:你心疼誰,就要延續誰的命理。”
宴如是有些沒明白地思索著,庚盈嘰嘰喳喳插嘴:“尊主今日反常哦?平日不是把那些好心人,啊不,缺心眼的人去救小鬼們的事兒當樂子看的嗎?”
“我不是樂子!”宴如是小聲嘀咕,“我隻是不懂……”
遊扶桑沒接腔,憑空變出一個白色的狐狸麵具,罩在宴如是發頂。“好了,低頭,噤聲,目不斜視,踏過孟婆橋最後幾步。”
宴如是於是乖乖擺正麵具,小心跟在她身後,踏過孟婆橋最後一步。
跨越的刹那,她明顯地覺察自己穿過了一道屏障,而許多遊蕩在孟婆橋上的鬼魂是無法越過這道屏障的;但也有例外,一個拎著白裙的無臉女鬼也隨她們一同踏入往生道了。
“尊主,”宴如是小心扯遊扶桑衣角,“為什麼有的鬼不能跨過屏障,有的卻可以?”
遊扶桑也摸不準。“也許是心中沒有怨氣?”她瞧了無臉白衣鬼一眼,“年紀輕輕便踩了孟婆橋,卻沒有怨氣,些許奇怪。”
庚盈也好奇,她不是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