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每不等遊扶桑開口問話,莊玄眉一挑又笑開,回到平時沒心沒肺的模樣。“瞧我做什麼?莫不是看上我了?”她裝作苦惱,“我救了你的小命,是你的再生之母;我授你浮屠功法,也能算是你的師娘。啊呀呀,倘若你喜歡我,那可是以下犯上欺師滅祖的重罪呀!”
“……”遊扶桑嫌惡道,“有病!”
莊玄哈哈一笑。
話題自然而然被岔開。
是以,時至今日遊扶桑仍然不解:分明是莊玄救了她、收留了她,又緣何總是與她道歉呢?
*
到達蓬萊時,天恰巧開始落雨。
蓬萊上點點夾竹桃過春不謝,吸飽了雨水沉甸甸掛在枝頭,遊扶桑隨手折枝作傘,站在夾竹桃下,眉間一點朱砂比桃花更豔,靡豔至於腐朽。
也比夾竹桃更具有毒性。
夾竹桃苷不過使人昏迷休克,即便毒素發作,仍有許多生還的機會。而浮屠魔氣入體,往往瞬息斃命。
在竹前澆花的小妖瞥一眼遊扶桑,反應過來之前還在樂嗬嗬地笑,以為哪家深居簡出的桃花姐姐出來聽雨,等瞧清楚那雙金瞳,澆花的水壺一丟,小妖一屁股坐在地上,“遊遊遊遊……”硬是咬住舌頭才沒把那三字諢名“浮屠鬼”喊出聲,她到處亂爬,眼淚汪汪地大喊,“救命啊!!魔修攻進來了!”
“噤聲。”魔氣在電光石火逼近,遊扶桑反手掐住小妖亂喊亂叫的嘴巴,“帶我去見你們的椿木長老。”
小妖哽咽幾聲,斷斷續續道:“小的,小的隻是一個澆花的,如何見得了長老呀!”
遊扶桑笑了笑:“那你沒用了。”
說罷她抬起手,似乎要殺人滅口,小妖又要站不穩,麵頰上豆大的淚珠一掛,嚷嚷道:“彆殺我!有用的、有用的!能見到,我能見到……遊城主,我帶您去就是了……”
“早這麼說不就好了,”遊扶桑拽著她後領,將她向前一丟,“帶路。”
小妖嚶嚶嚶地帶路。
她們行過蓬萊長長的棧道,小妖淋著雨,眼角餘光撇見身後遊扶桑撐傘不疾不徐地走,往前看,棧道儘頭是蓬萊仙山飄渺的雲霧,雨絲清清涼涼,妖修的長老閣隱在山霧之後。
出賣長老閣位置可是大罪,小妖苦思冥想著要怎樣搪塞遊扶桑,又或者通風報信,豈知棧道上最後一步,遊扶桑忽而攙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看她,如蛇如蠍:“小心些,彆摔死了。”
小妖扯扯嘴角,天大的膽子也被嚇破了。
進入長老閣比想象中順利。季夏暮雨妙,入秋有涼天,在這樣細雨紛紛的蓬萊美景裡誰都不想平白無故挨一頓揍。是以,一路上所有妖修畢恭畢敬戰戰兢兢順眉低首,仿佛遊扶桑不僅是浮屠之主,也是她們蓬萊的主人。
長老閣翠綠滿堂,頂上中空,地麵最中有一汪泉水,天光不偏不倚灑下來,罩住整個波光粼粼的清泉,雨絲點點金光。椿木長老靠在泉邊桌案,正飲茶。
她已經太老了,虯須爬滿整張蒼老的臉頰,顰笑都看不分明,在看見不速之客時,她十分勉強地抬起頭,“你來了……”屏退小妖,閣內餘她二人,椿木開門見山,“扶桑城主,我知你此行何為;閒茶無事,我亦在等你。”
遊扶桑一挑眉,沒搭腔,落坐她正對麵。
椿木八千年春八千年秋,不僅是最年長的妖修,也是最年邁的修道者。她在蓬萊避世不出,卻見過人間無數雨打風吹去;聽神得道,她是與天地同壽的老者,一念生,一念死,不過是貪戀人間,才留在塵寰。
她對遊扶桑道:“我看見,你命裡有一劫。”
“誰人命裡無劫?”遊扶桑輕笑笑,“不過,假若你看得不對,那將是你蓬萊要多一劫。”
“蓬萊劫數多得算不過來了。這百年來,加上你,已經有……”老人手指比劃,“三位浮屠人士隆重拜訪過此處了。”
遊扶桑早有意料,細心問:“另外二位是?”
“遊城主,你心裡知曉的。”
遊扶桑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知曉我還來問你?
但到底還是非常有為客的自覺的,她道:“一個是莊玄,還有一個是?”
椿木避而不談,拿幾枚銅錢推演,“馬錢子,番木鱉,角弓反張。”
“……”遊扶桑的為客自覺消失了,她碾碎茶盞,皮笑肉不笑道:“老東西,說人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