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麵目和藹,隻語氣嚴肅:“崗兒生下來的時候憋壞了肺管子,是先天落下的病根兒,我早先說過,這是個富貴病,就是養大了也終日與藥罐為伴,不能有大作為,是方氏妹子說隻要崗兒活著。”
那時候的盛崗還是個嬰孩,方氏拿著全部積蓄跪在他麵前,求他救救孩子,那句話胡郎中到現在都還記得,‘就是養他一輩子,也是我這個做娘的應該的,我不求他長大了有作為,他就好好的在我身邊能吃能睡能叫我一聲娘,就行了!’
胡郎中繼續說:“也是我思慮不周,我就明說了,找坐堂大夫,百年人參千年芝,吊著命就能挺過去。”
方荷扯回女兒,生氣地給盛雪後背來了一巴掌,“該懂事的時候犯渾!還不快去找你爹,娘的話你都不聽了?”
盛雪腳步動了動,又回頭看著娘親的眼睛,想看看她娘到底是怎麼想的。上輩子弟弟去世,也沒見娘多傷心啊?
方荷纖手高抬,巴掌眼看著就要落在盛雪臉上了。
小豆丁撲過去,“嬸嬸,我去找!去……去哪處找?”
方荷吸了吸鼻子,狠狠指了指盛雪,然後蹲下去雙手捏著小豆丁稚嫩的肩膀,“出了院子,朝你們撿鴨蛋的方向去,直接喊盛紹元三個字,大人聽了會給你指,好孩子,快去!”
盛老太太捂著抽疼的心口,看都不想看盛雪一眼,雪丫頭這是怎麼了?
小豆丁扭身要跑,又叫方荷抱住了,“站著。”
方荷掏出自己繡的絲帕在小豆丁磕破了的腦門上圍了一圈,怕傷口見風。
“去吧,仔細路。”
盛雪氣衝衝扭身出了奶奶的院子,她現在是親身體驗了一回‘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但她是那個‘老人’。
***
當夜,跟盛紹元一起回來的不僅有慈安堂的坐堂大夫,還有盛堯盛岩兩兄弟。
盛堯一下馬,腳步匆匆就往盛崗屋子裡衝,一腳剛踏進去,又被小豆丁給推出來了。
盛堯擰眉,壓著聲音低沉斥道:“滾開,討打是不是?”
小豆丁抬頭看著他,眼神怯怯,一言不發。
盛堯見狀卻冷靜了下來,這小家夥素來乖巧老實,且看這小家夥攔住他做什麼罷。
小豆丁見盛堯不動了,抿著小嘴跑去拿了根艾條在火盆前點燃,然後跑回來,圍著盛堯上上下下的熏香。
盛堯喉嚨裡發癢,最終還是沒開口道歉,當下他實在是抹不開臉。
但是他馬上張開雙臂配合熏香,自己原地轉圈,不叫額上還有傷的小家夥累著。
他人高馬大,身高腿長,艾草都熏了好一會兒,盛紹元幾人這才姍姍來遲。
坐堂大夫見這一幕‘哎喲’了一聲,看著小豆丁眼裡很是讚許,“艾草香氣能殺菌,這麼小的孩子,竟這樣細心。”
說完大夫從自己的藥匣子裡拿出幾根艾條來,“勞煩小先生幫我點燃這艾條,我自己熏衣物。”
盛堯拿過小豆丁手裡的艾條,自己熏身上沒熏到的地方,低聲輕道:“去吧。”
盛堯熏完自身,將剩下的艾條遞給父親,自己先進屋看望幼弟了。
等看見床上那個蓋著被子,露出的小臉兒巴掌都不到的盛崗,他那病弱膏肓的樣子,盛堯眼睛裡紅血絲乍現。
盛崗陷入昏迷,但常因吸不上氣發出哮鳴音。
坐堂大夫進來看到病人這個樣子也提了提心口,仔細號完脈之後,拿出針灸,將盛崗紮成了小稻人,最後給開了天價方子,單是一個品相一般,但整須整尾的人參就要三十兩。
且這三十兩隻是一個月的藥劑。
方荷立刻拿了銀子給丈夫,她能掙錢,有本事的人就有資格掌家,即使盛老太太才是盛家主母,但是長房的銀子都叫她自己攥在手裡了。
***
小盛崗昏迷了一天一夜,終於是餓醒了,吃了娘親煨的雞湯麵條,又喝了藥,小臉兒上還是蔫兒了吧唧的,隻是不讓他吃桌上的紅豆酥糕的時候,小嘴撅起來要掛油壺。
盛老太太和盛家長房的都在屋子裡守著他,見小家夥表情有了點兒活氣兒,皆是喜不勝收。
隻有盛堯注意到小豆丁蹲在火盆前,撥弄火盆,往裡麵添艾草。
此時盛夏六伏天,小豆丁被火盆熏了一腦門子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