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先朝有《唐律》,唐律有十惡,十惡有‘惡逆’、‘不孝’、‘不睦’三項來判定一個人有無孝道問題。
大慶朝延續此律法,以此來約束為人子女。
慶隆帝更是以‘孝’治天下,百善‘孝’為天,無論盛堯從文還是從商,隻要他生活在這個朝代,那麼他就不能因為不‘孝’,而毀了自己的名聲。
在大慶朝,什麼是孝?大慶子民皆答:孔夫子曰,不要違背。
不要違背,所以盛紹元在世,盛堯需要事之以禮;盛紹元離世,盛堯需要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甚至如果因‘子貧而無法贍養其父’,導致雙親上吊自殺,子都要被杖責一百,流放三千裡,罪名曰:過失殺父。
子女甚至不被允許說出不孝的言論,否則下場猶如讓梨的孔融,孔融曾言:父與子,有什麼恩?不過當時□□發作而已。
後來他為武皇帝所殺,武皇帝一句‘融違天反道,敗倫亂禮’堵住悠悠眾口,正是因為孔融曾經的言論讓當時的民眾認為他不孝,所以武皇帝殺他沒有引起民憤。
而父親打罵子女,羞辱子女,是‘天經地義’,是教育問題,在當下是問題,不是犯法。
這就是為人長子的盛堯必須要贍養父親的原因,隻有父親盛紹元不要他這個長子,不跟他這個長子,沒有他不要父親,不養父親的理由。
而盛紹元老了,終日求的是衣食無憂,就看他怎麼選了。
*
等盛堯籌到銀兩,盛岩也籌到了。
盛堯沒有等到盛岩和董四爺來宣布閉店,到了夜裡,等到了茅尖。
茅尖進入茶坊的議事堂後,彙報:“董盛錢莊門口的民眾散了,午後大德莊抬了一箱又一箱的銀兩來,解了民眾心中的疑慮。”
盛堯舉著書,但是心思不在書。
茅尖見主子沒說話,心裡有些焦急,催問:“那這接下來,咱們怎麼辦?”
“解民眾疑慮的不是大德莊,是吳家堡。”盛堯放下書,站起身走到窗戶前立著。
茅尖跟過去,順著主子的視線,看到了天上的殘月。
他看不懂,隻是順著盛堯的話理解,“是,吳家堡不好對付。”
“不。”盛堯低沉的聲音在夜裡更加清冽,“吳家堡是惡,惡人圖利,有所圖就可攻破。”
“那表少爺的顧慮是……?”茅尖不懂了,“茅尖想不明白。”
盛堯心思沉重地低下頭,“許多事情如果沒有蠢人,光靠惡人是辦不成的。”
茅尖撓了撓後腦勺,“誰是蠢?”
喬知舒聽下人來報茅尖回來了,他急急忙忙趕來議事堂,剛好聽見盛堯和茅尖的對話,他順口作出解答:“盛岩就是蠢。”
喬知舒走到二人身邊。
“早上哥哥讓送走王秀才,擺明拒絕了吳家堡,之後我將江州銀葉的利害關係,同盛岩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他依然去找了吳家堡。”
“就算不是他主動找去的,是被王秀才拉去的,午後大德莊出麵是事實。”
茅尖點點頭認同,“這倒是,那王秀才跟他勾肩搭背,想來是極情願的。”
喬知舒看向盛堯的背影,接著說:“蠢的人,利己的時候會損人,不利己的時候也會損人,讓人防不勝防。”
聽起來像是說給茅尖聽的話,但其實一直盯著盛堯的背影。
盛堯轉身,麵朝著喬知舒坐下,“怎會?既然知道就有可防備。”
喬知舒知道盛堯這是下定決心,有了主意了,“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惡人,而是蠢人,如盛岩,明知道害的是自己的親大哥,還要同惡人為伍,他以為他自己不姓盛嗎?”
盛岩懂其中利害關係,依然選擇與吳家堡為伍,吳家堡圖的就是盛堯手中的利益,而這個利益必須除掉盛堯,才能順理成章的到手。
盛堯想的更深入一些,“他自然知道,他下一步就是要與我撇清關係。但我不能等了,茅尖,明日一早,你回南縣將二老接來州府。”
盛堯不可能坐以待斃,必須要開始準備反擊。
盛岩和吳家堡是否已經有了計劃?有沒有開始進行?進行到了哪一步?他都不知道,所以他需要時間,他要逼盛岩早點和自己撇清關係。
“我給他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
“端午將至,知舒,幫我備份好禮,過兩日我和大哥去拜訪知府大人。”
喬知舒見盛堯下了決心,有了主意,連連點頭就去準備了。
*
次日,茅尖去接盛紹元夫妻二人,盛紹元自是不可能跟茅尖走的。
茅尖無奈,隻能搬出主子說的最壞打算,“二老若是不想見膝下兒女對簿公堂,還是出麵調解為好。”
“對、對簿公堂?”方荷握著小兒子的手緊了緊。
盛紹元直接暴怒,“那逆子想狀告自己的親弟弟?今日,我就去打死那逆子!”
……
馬車進了州府。
方荷看著陌生的人來人往,將盛岸抱起來緊緊摟著,對盛紹元說:“要不,我們還是先去岩兒哪兒吧。”
盛紹元想了想,“也對,誰知那逆子又要發什麼瘋。”
於是他吩咐車夫道:“改道,去董盛錢莊。”
茅尖騎著馬在前麵帶路,車夫是從南縣驛站雇的,身後坐著的是兩個老人和一個幼童,車夫怕吃官司,自然是順了兩個老人的意。
茅尖隻能自行回府,給盛堯說了情況。
盛堯聽後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說:“無妨,話帶到了即可。去準備吧,他們今日定會登門。”
“是。”
茅尖去找喬知舒,後者貓在廚房做端午佳節食用的粽子。
喬知舒洗了紅棗,看著長姐盛鶯端來的食材一盤一盤的,有紅豆、綠豆、鮮肉、鴨蛋、臘豬腿頭等等,他低頭看自己木盆裡單一的食材,恰好一隻白嫩的小胖手過來摸了一個就往自己嘴裡塞。
喬知舒哭笑不得,彈水珠給小還笙。
小還笙嘻嘻笑,抓著紅棗往娘身後躲,抱著盛鶯的腿,探出頭來悄悄看小舅舅。
喬知舒站起身來,“我不包了,我看長姐包。”
盛鶯笑了笑,“從前家中不富裕,每到端午,肉粽都是拿去換錢的,賣的多了,我也就知道怎麼做好吃了。”
盛鶯做的肉粽特彆精細,綠豆要脫皮,然後和糯米一起用燒開的水浸泡,鮮肉要調味醃製,最後包的時候,一層糯米綠豆,鋪上一大塊醃肉,再一層糯米綠豆,上麵放個鹹蛋黃,綠豆肉粽蒸的時候飄香萬裡。
茅尖過來說:“表少爺說,今日有貴客共度佳節。”
喬知舒先反應過來了,“好,我去和後廚說一聲,讓備上好菜好肉。”
各自忙碌上了,那頭卻來了個人,說是二老去了大酒樓,讓盛堯過去。
盛堯點了點頭,“知道了,去回話吧。”
等傳話的夥計走了,喬知舒才哭笑不得地說:“瞧把他們怕的,不敢登門了都。”
“他們知道怕也不算壞事。”盛堯並不介意,“走,換身衣服,我們去赴宴。”
可惜了一桌子大魚大肉……
*
喬知舒換上那身魚肚白錦衣華服,廣袖飄逸中帶著優雅。盛堯一身赤黑,束腰束袖,英姿乾練。
盛岩設宴於頤福樓,選的是府城最大的酒樓,前一日他錢莊才出了事,今日就大張旗鼓彰顯富貴,就是要告訴盛堯,自己有了依仗。
盛堯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含義,對方此舉順的是他盛堯的意,對方越猖狂,他越能順勢而為得益處。
茅尖跟著兩位主子,擔憂地問:“咱們要不要帶上崗兒,方氏對他心有虧欠,她若開口為表少爺說話,能讓表少爺少吃些虧。”
“不可,要的就是讓他們以為我們沒有防備。”
喬知舒解釋盛堯得意思,“他們不知道我們知道他們是要和我們撇清關係,不帶崗兒,正中他們心意,他們心越狠,做得越絕,我們越有益。”
茅尖滿腦子都是‘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但見兩個主子心有靈犀,默契十足,便不再提崗兒了。
到了頤福樓,夥計領著他們三人進了雅間。
室內,南縣盛家俱都麵目凝重,如臨大敵,仔細看他們眉眼之間表達的情緒,也俱都堅定不移。
盛堯看在眼裡,情緒藏在心裡,臉上一派平靜,“父親大人此番,當真是辜負了兒子家中備的一桌心意啊。”
盛岩冷哼一聲:“你都要與我對簿公堂了,誰還敢吃你備的酒?”
盛堯冷冷瞥了他一眼,“二弟識人不清,險遭牢獄之災,為兄為你操碎了心,卻等不來你一個答複,雖做出了對簿公堂的決定,二弟卻不知為兄心中悲痛。”
盛紹元見不得二兒子吃虧,也清楚盛堯的嘴上功夫,著急罵道:“逆子,你有何冤屈要告到衙門上去?”
“我不冤,我替父親大人冤啊,給父親大人養老的萬兩銀,被二弟悉數拿去做了生意,還險些被百姓告去衙門,我一為人長子,二為人兄長,為了父親大人能安享晚年,為了二弟免牢獄之災,必須將這份心憂告訴天下人——錯不在你們,錯在我盛堯不該給這萬兩銀,所以我對簿公堂,討回這萬兩銀,不過分吧?”
盛雪:“你也是讀書人,你難道不知告去衙門,我二哥的名聲和仕途就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