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黃書記使勁咳了兩聲,下麵的人才安靜下來。
可是陸老太太腦子已經亂了,根本不記得昨天兩位婦聯同誌都跟她說了什麼,隻磕磕絆絆道:“我、我錯了,我不該欺負兒媳婦,不該把孫子送人……我、我以後一定改……”
特地趕過來看熱鬨的老王太太“噗”一下樂了,“她也有認錯這一天,活該!”
等陸老太太車軲轆話說到第五遍,不知誰在外圍喊了句,“老陸家小輝和桃桃來了!”
“他們咋來了?”
“不知道啊。難道是來看老陸婆出醜的?”
人群嗡嗡嗡議論一陣,稍微分開了些,露出後麵一大一小兩個崽崽。
兩小隻一人身後拖著捆柴火,雖然小陸桃的隻有幾根,也能看出來他們是上山拾柴去了。
見眾人都望過來,小姑娘不好意思地往哥哥身後躲了躲,“哥哥,怎麼這麼多人呀?”
陸輝已經看到了人群中央的陸老太太,淡定地猜測道:“不知道,可能是在看奶奶耍猴。”
在他印象裡,也就隻有扭秧歌和耍猴的來了,才有這麼多人圍觀。
陸桃聽了,大眼睛眨巴了兩下,“耍猴?我怎麼沒看見小猴子?”
“耍猴……”離他們比較近的一個小媳婦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接著又有那不怕事大的,揚聲喊:“你不是說以後改嗎?怎麼還讓孩子上山撿柴火?”
“就是。桃桃才幾歲啊?你就使喚她乾活。”
仗著人多,鄉親們說話完全沒有顧忌。一時間,四周全是對陸老太太的聲討。
“請大家保持安靜。”
黃書記又出來維持了下秩序,對陸老太太說:“葉菊花同誌,既然你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就在這裡好好表個態,以後家裡柴火誰撿?”
“我、我撿。”
“那你還會把孫子孫女送人嗎?”
“不、不會了。”
“這個知錯能改,就是黨和國家的好同誌。希望大家不要向葉菊花同誌學習,處好婆媳關係,好好過日子。也請大家以後對她進行監督……”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這場大華大隊臨時會議終於落下帷幕。
陸老太太腿都軟了,要靠陸國富扶著,才能勉強走路。
何翠芬見了,忍不住上前低聲問:“二姐,你沒事兒吧?”
“翠芬?”陸老太太有些意外,“你咋來俺們大隊了?”
“這不是公社讓每個大隊都來人學習嗎?”何翠芬說,“我三兄弟媳婦兒是搞婦聯工作的,把我們一家都弄來了。你……到底咋整成這樣了?”
提起這個陸老太太就來氣,“還不是讓老大家鬨的,簡直邪了門了。”
“邪門?”
“可不是邪門,這幾天我們家就沒消停過。”
陸老太太有一肚子話,見到何翠芬實在沒忍住,就讓陸國富在邊上等等,把人拉去了角落。
“聽你這麼說,的確挺邪門的。”何翠芬說著四下掃了一圈,見沒人,壓低聲音問:“二姐,你們家出這麼多事兒,你就沒想過找人看看?”
陸老太太遲疑地問:“你是說……”
何翠芬點頭。
老太太就歎了口氣,“我倒是想找人看,這不這些年破四舊,不知道上哪兒找嗎?,”
“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倒是認識一個。”
何翠芬聲音壓得更低,“我們家大孫子晚上老哭,就是她給看好的。說是孩子他太爺想孩子,回來看他,給鬨著了。不過這個人可不太好請……”
那個男人還從袋子裡抓出一把花生米,要塞給他,“伯伯就是你姥讓來的。你姥走不開,叫我們過來看看你,來,拿著吃。”
陸輝不接,反而後退了一步,“姥姥叫你們來的?我怎麼不認識你們?”
“叫你拿你就拿著。”陸老太太推推他。
陸輝不理會,隻問那中年男人:“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們?”
“這孩子警惕心還挺強。”中年男人收回手,尷尬地笑了笑。
“警惕心強說明他聰明啊。”陸老太太說,“你可彆小瞧我這孫子。彆看他今年才七歲,已經上一年級了,學得一點不比八、九歲的孩子差,。而且呀……”
老太太拽過陸輝的胳膊,把他往那兩個陌生人麵前推了推,“你看這長相,我敢說整個愛民公社,就沒有比這更俊的小子。還有這長胳膊長腿,將來一準兒長大個。”
陸輝被人看得不舒服,扭手扭腳掙紮。
這時候,一直沒開口那女人說:“長得是挺俊的。”
“不過長大個,吃的糧也多。”那男人說。
“吃得多,不是也能乾嗎?”陸老太太笑道,“這要是養個病秧子,以後能給咱們養老?”
“說的也是。”
那男人和女人對視一眼,暗暗點了點頭。
陸老太太一見,立馬笑出滿臉皺紋,“那就這麼說定了?”
男人沒回答,隻囑咐那女人:“你和他多說說話。”起身去了外屋。
陸老太太忙跟了出去,“咋樣?值這個數吧?”
“兩百太貴了。”男人說,“他都記事兒了,恐怕養不熟。”
“他才七歲,能記多少事兒?還不是誰給吃給穿誰就是爹。”
“太貴了,我們隔壁大隊老李家,跟人要了個半歲的小子,才給了一百五撫養費。你這個都七歲多了,回去我還得看著他防止他跑了,最多給你八十。”
“八十也太少了。”陸老太太不滿,“我們養他這麼大也不容易,要不是他爸他媽出事,怕家裡照顧不到,我們也不舍得。最低一百,你要是樂意,他還有個妹妹,長得也可俊了……”
兩人正討價還價,裡屋突然傳來一聲低呼,“你乾啥?”
下一秒,陸輝跟個小炮彈一樣衝了出來,直奔房門,後麵跟著有些慌張的女人。
陸老太太被嚇了一跳,趕忙去追。
可她老胳膊老腿,哪裡跑得過全力衝刺的陸輝。
最後還是那中年男人幫著攔了下,她才在門外,勉強拽住陸輝的領子。
“小兔崽子你跑啥?奔喪啊?”
陸老太太在陸輝屁股上踢了一腳,使勁兒拖著他往裡走。
陸輝一把抓住門框,就是不進去,“你鬆手!你要把我賣了,彆以為我不知道!”
他們在外麵說什麼八十一百的,他可全聽見了。
正說價的時候被他下了麵子,陸老太太臉色鐵青,“你給我老實點……”
話才說了一半,就聽到有人高聲道:“哎呦,這是乾嘛呢?賣孫子呀!還說國平媳婦不是她打的,不是她打的,哪個奶奶能舍得把孫子賣了?”
是住在隔壁的老王太太。
當年陸家擴建房子,為一麵牆和隔壁王家有些矛盾,一直不對付到現在。
今天早上陸老太太出去,就是被老王太太擠兌得罵了半個小時。
陸家有什麼事,要問陸老太太最不想讓誰知道,肯定是老王太太。
她立馬揚聲道:“你說啥呢?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老王太太毫不示弱,“再說一遍咋了?打兒媳婦,賣孫子,這種缺德事兒你都能乾出來,還怕人說了?我看人家也沒冤枉你,說不定國平真就是你害死的!”
“你!”
陸老太太氣得不行,瞥見那對中年夫妻,又強行把怒火壓了下去,“我不跟你這種潑婦說話。”
她使勁兒呼吸兩口,對陸輝說:“聽話,彆鬨,奶奶這也是為了你好。你看你爸沒了,你媽又成了這樣,你不想辦法給自己找個好地方,難道以後帶著桃桃一起喝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