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天涼了, 陸老太太攢了點布票, 打算去縣裡扯塊布給大孫子做衣服。
兩人約好了在陸家碰麵, 沒想到才出門,陸輝就追了上來。
陸老太太當時臉就黑了,“你瞎說啥呢?我啥時候打過你媽?”
這裡可是大門口,自家親戚還在旁邊看著。
陸輝這麼不管不顧瞎咧咧, 彆人聽了,還真以為她把陳芳秀怎麼樣了。
果然不遠處幾個女人聽見, 相互交換了個眼色, 悄悄放慢了腳步。
陸輝正在氣頭上,哪管有沒有人看, “你沒打她,她腦袋怎麼破的?就你成天欺負她!”
都說童言無忌,一句“就你成天欺負她”, 立即讓落在陸老太太身上的目光多了起來。
不知情的聽說她把兒媳婦腦袋打破了,更是抽了口氣。
“真的假的?隻聽說她對大兒媳婦不好,沒聽說還打人啊。”
“應該是真的。昨天晚上老陸家鬨到挺晚, 老遠都能聽到動靜。”
“我說今天芳秀咋沒去隊裡乾活,敢情是讓老婆婆打了……”
陸老太太聽得麵皮直抽, 好懸沒背過氣去。
可當著這麼多人,她又不好直接抄笤帚打孩子, 隻拿指頭點著陸輝, “少他媽胡說八道!我啥時候欺負你媽了?是不是你姥姥讓你傳的瞎話?”
“你就欺負我媽了, 彆扯我姥姥!”陸輝梗著脖子, “你沒欺負我媽媽,怎麼爸爸的錢全被你拿走了?你還天天使喚我媽媽乾活,你和二叔二嬸都不乾!”
有些事,大家心裡都有數,卻不能拿道台麵上來說。
陸老太太覺得周圍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趕忙去扯陸輝的胳膊,“你給我閉嘴!”
陸輝滑溜得跟條泥鰍似的,見她要動手,拔腿就跑。
陸老太太不僅沒抓到人,還把腰閃了下,半天沒緩過來。
何翠芬見了,趕忙出來打圓場,“彆生氣彆生氣,小孩子不懂事,亂說的。”
“我才沒亂說,我媽媽現在還躺在炕上呢!”陸輝大聲反駁。
陸桃的小奶音也緊隨其後,“對,奶奶還擰我耳朵!”
剛才見哥哥跑了,她也跟了出來,就躲在門後,露出半個小腦袋暗中觀察。
看到陸老太太凶巴巴要打陸輝,她立馬想到了昨天晚上,稚聲在旁邊補刀。
陸老太太被她們氣得手直哆嗦,扶著腰,你了半天也沒接上話。
就在這時,孫大夫騎著個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破自行車,從這邊路過。
見到陸老太太,他老遠就喊:“老陸大嫂,你們家老大媳婦送醫院了沒?她那腦袋不能拖,搞不好就真成傻子了,你可千萬彆忘了啊。”
大概是有急事,孫大夫停都沒停,騎著車子就從陸家門口過去了。
可他這番話,無異於平地驚雷,四周瞬間就炸了。
不知情的,全在議論陸老太太下手太狠,把媳婦打傻了還不送醫院。
少數知情的,也因為陸老太太平時不會做人,懶得幫她解釋。
陸輝更是氣紅了眼,撲上來推了她一把,就要去找姥姥和舅舅告狀。
陸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就沒這麼百口莫辯過,一股氣全衝到了腦門。
“反了天了你們!你媽大晚上出去跑風,自己讓車撞了,你也有臉賴我頭上!”
她一把扯住陸輝的領子,往院子裡拖,“我叫你胡咧咧,看我不打死你!”
陸桃看見,當時就急了,邁開小短腿往家裡跑,“爸爸快來,奶奶要打死哥哥!”
也不知道是誰,聽說了昨天晚上陸家鬨鬼的事,捏著嗓子在院外跟著喊:“誰敢打我兒子?我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陸老太太聽見,身體一僵,揪著陸輝的手不自覺鬆了鬆。
趁著這機會,陸輝呲溜從她手裡逃開,拽著妹妹陸桃就跑回了家。
兩個小不點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陸輝還不忘將門反鎖上,防止陸老太太追過來。
小陸桃見了,也搬來板凳,抵在門上。
搬完不放心,她又進屋,吭哧吭哧拖出了陸國平和陳芳秀結婚時打的椅子。
最後,小姑娘甚至從菜墩上摸下了菜刀,兩隻小手費力地提著。
陸輝轉頭看見,差點被她嚇死,“你拿菜刀乾嘛?快放下,小心割了手!”
小陸桃挺胸抬頭,一臉視死如歸,“哥哥彆怕,桃桃保護你!奶奶要是打你,我就……”
話沒說完,被她兩隻小手費力握著的菜刀當啷落地,在地麵上打了幾個旋。
不等她反應過來,那菜刀便轉到門邊,刀刃刷一下,自門底縫隙刺出了門外。
陸老太太扶著腰椎過來,正準備拿腳踹門,就看到突然出現的刀刃。
她被嚇了一大跳,差點沒站穩,一個劈叉把老腿給折了。
陸老太太氣得破口大罵:“小兔崽子,你倆找死啊?你……”
不知為什麼,昨晚燈泡爆開那一幕,突然浮現在她麵前。
還有小陸桃那一聲聲煞有其事的爸爸……
陸老太太猛然收聲,眼神驚疑不定。
就在這時,何翠芬也跟了過來,撫著她的背勸她消氣。
陸老太太就坡下驢,丟下一句:“我還有事,你們等我回來的。”跟何翠芬一起走了。
一直看到陸老太太出了門,陸輝緊繃的身體才放鬆下來。
他坐在椅子上歇了會兒,彎下腰,把菜刀撿了起來。
“以後不許碰這種東西,再碰我就告訴媽媽,讓她打你屁股。”
陸輝邊說,邊小心翼翼將菜刀重新放回菜墩上。
陸桃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後,見他放完,塞了個東西在他手裡。
“哥哥,這個給你吃。”小姑娘悄咪咪說,“大白兔,爸爸給的。”
陸輝知道大白兔,甚至還在供銷社的櫥窗裡見過。
售貨員說是從上海來的奶糖,全用鐵盒子裝著,不用問都能想到一定很貴。
他以為,妹妹是像以前過家家一樣,把石頭當好吃的送給他。
沒想到低頭一看,掌心裡居然真躺著塊大白兔。
因為沒太包好,白色的奶糖露出一角,上麵還有幾個小巧可愛的牙印。
沒看到還好,一看到糖,小陸桃就忍不住露出向往之色。
她忍著肉疼,把小臉扭到了一邊,“哥哥快吃,這個可甜可甜了。”
“哥哥不吃,桃桃吃吧。”陸輝把糖推回來。
小陸桃又推了過去,“爸爸說這是賣腎換來的,不能浪費。”
“賣腎?什麼腎?”陸輝不解。
“不知道呀。”陸桃咬著小手指認真思考,“可能是桑葚,就那種一吃就黑黑的果子。”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小姑娘用力點頭,“爸爸爬樹摘黑果子,很辛苦的,哥哥彆浪費。”
陸輝想象了一下,偷偷賣多少葚才能買到大白兔,竟然也覺得爸爸很辛苦。
他依言在奶糖上咬了一小口,把剩下的包好,又還給了小陸桃。
等甜膩的奶香味在口腔中散開,他才突然反應過來,“你說爸爸,爸爸回來了?”
“對啊,爸爸!”
一提爸爸,小陸桃就來了精神,“爸爸可厲害了,有個這麼大的框框。”
她伸開小手,努力比劃了一個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爸爸還會砰!”
“砰?”陸輝一頭霧水。
“嗯嗯。”陸桃指著裡屋的燈泡,“刺啦刺啦……砰!就黑啦!”
小姑娘連比帶話,說了半天,陸輝也沒聽懂,隻能問她:“爸爸呢?”
陸桃一下子被問住,“對哦,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