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驪珠展顏笑開:“嗯,她救了許多人,都讚她妙手回春。”
“那令慈而今……”
見她眸光黯淡下去,種月心裡猜到個八九分,忙岔開話頭,談起了杜家。
她已嫁做人婦這事種月也是近來才得知。
始才信了她並非出自冠冕令族,否則在這朱門對朱門、柴門對柴門的世道,她又豈會嫁進杜家。
不過,杜家雖非世族,卻頗治田宅,在金洛富室中也算數得上。而她那夫君杜勻植,種月亦留有幾分印象。
去歲入夏,刺史於府中大宴賓客。
刺史本人沒什麼才乾,卻與皇室沾親帶故,真正的高門名流嫌其庸鄙不肯賞臉,是而赴宴的多是城中寒門庶族,禮物堆成了小山,都巴望著得了他的青眼能謀個一官半職。
府中人手不夠,種月被叫去幫襯。一眼便注意到宛若鶴立雞群的杜家二郎。
與那些覥著臉賠笑邀寵的人不同,杜家二郎肅然端坐,神情淡漠,並不肯獻媚討好。
刺史被掃了臉,很是不高興,當眾將他戲謔嘲弄了一通,受此侮辱的杜家二郎拂袖離席而去……
說起來,那杜二郎神采清秀、皎然如月,倒也算得上是個佳郎君。隻可惜戰亂中流散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種月倒不關心杜家人如何。平心而論,奚娘子這般品貌,縱然配得是那樣的佳婿,種月心裡多少還是為她感到惋惜。
不過奚娘子顯然不這麼想。
種月看得出來,她們夫妻感情應當不錯。縱使眼下勞燕分飛,隻要記掛著這個夫君一日,奚娘子就不可能心甘情願地侍奉大魏皇帝。
可她們的處境,容不得不另做打算。
“我聽人說,咱們這些人到了鄴都以後,若沒有彆的安排,都是要充入奚官局為奴的。大魏皇帝滅夏當年,宮人數千都沒入了奚官。”夏國覆亡時,曾有一部分難民逃往金洛,是而種月知道這些。
奚官奴的來源,要麼是犯官家眷沒為罪虜,要麼是戰亂流離中被俘入宮,可說是宮婢中最下等的存在,至微至賤。
“奚娘子,”種月望著她,“我們倒也罷了,你既有近身侍奉之機,該為自己謀劃一番才是。”
奚驪珠知她所指。
種月等人都以為魏主召見頻頻,對她是有幾分另眼相待的意思。
奚驪珠卻不這麼認為。
從刺史府夜宴那晚她就覺出,自己隻是個幌子。魏主重傷不止要瞞外,還要瞞內。
這些日子接觸下來,魏主也不像是會耽於女色的人。
那麼等傷好了,她自然也就無甚功用了,和大家一樣要淪為奚官奴。
是而她從不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有什麼兩樣。真要說不同,大約也就是那份“恩情”的存在。
但礙於班師前夕馮度地提醒,她不願也不敢再想這茬——魏主若真是知恩,即便不是救命之恩,她既不討高官顯爵也不求黃白之賜,更不存在什麼威脅,難道連放了她也不肯?
將心比心,若有人在危困之際伸手扶助她一把,她必定感戴在心,報之以行。
然身居高位的人豈能以常理度之?他們看下麵的芸芸眾生與螻蟻無異,幫他才是應當應分,不幫他就該腦袋落地了。
更何況她行刺在前、傳信在後,把柄握在人手裡,說殺她不過是眨眨眼的事,留她一命大抵已算是“報償”。
至於魏主的傷,箭傷及骨,好利索是難,體力臂力都需時日恢複,舟車勞頓也不利休養,但兩個多月過去,傷口必是愈合了的。
入住離宮以來魏主果然沒再召見她,奚驪珠隱隱鬆了口氣。
然而想著即將到來的為奴為婢生涯,到底也輕鬆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