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驪珠會意,緩步上前,跪坐於另一側的蒲團上,揎袖研墨。
隻見她重按輕轉、輕磨慢研,磨出的墨汁稠薄適宜。馮度暗暗點頭。
殿內靜得落針可聞,奚驪珠儘量將心思集中於眼簾下方。
靈芝如意紋龍池硯石質細膩,深凹的圓池石眼宛若高空懸月,墨亦是極品,堅如玉、研無聲,色澤濃鬱且散發著淡淡鬆香。
此時此刻,這鬆香讓人心神安定。
穆崇淵不曾抬頭,待要蘸墨時餘光一瞥,筆懸於空,一滴墨倏然落於紙上。
馮度順著看去,就見奚驪珠右手手背上一道鞭痕,該有幾日了,紅腫仍未消退,就好比上佳的瓷器上憑添了一道猙獰的汙跡,看著驚心且礙眼。
奚驪珠渾然不覺,兀自研磨著。
察覺氣氛不對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傷有礙觀瞻了,忙把手收回,掩於袖中。
想著馮度方才的叮囑,也不知這算不算“禦前失儀”。
小黃門見陛下幾不可查皺了下眉,以為是奏本被汙的緣故,就要探身撤換。
穆崇淵收回視線,繼續行筆,“下去吧,傷養好再來當差。”
在馮度提醒下,奚驪珠始知這話是對自己說的。怔忪片刻,垂首謝恩,退出了東堂。
出建章殿原路返回,不一會馮度即追了出來:“走吧,咱家送你回去。”
瞥了眼她斂於垂胡袖中的雙手,心知掛彩的地方定然不止一處,喲了一聲:“這傷都是怎麼回事呀?”
奚驪珠隻稱是自己大意。
馮度心知肚明,也不再多問,從袖中掏出一個寶石藍釉描金花鳥紋的袖珍瓷瓶。
“這是禦……治外傷極好的藥,拿著吧,記得用。陛下讓你養傷,也彆真實心眼地養個一二十天,咱們這些伺候人的,能得一兩日閒功夫就不錯了。”
奚驪珠道謝,雙手接過藥瓶。
回掖庭的路上,馮度又扯了些彆的。話題不再繞著那些殿院,變成了各宮各院的主子。
“陛下禦極以來,前後共納了四位嬪禦。承暉殿的高昭儀,來自後梁,泰始元年入宮;暢音殿不用說你也知道了,張貴嬪泰始二年入的宮,她的兄長是當朝中領軍;其餘兩位,一位是秋爽殿的趙充華,代郡太守之妹。一位是漱玉殿的董婕妤,其祖父曾給咱們陛下授過課——這二位入宮稍晚,都在泰始四年,也就是去年,一個年中,一個年初。
“高昭儀深居簡出,幾不出承暉殿,節日慶典也甚少露麵;趙充華出身將門,性情爽直,騎射功夫不弱;董婕妤喜清靜,日常也不大走動,頂多去清漪園賞賞景畫個畫兒什麼的——這三位都不是愛生事的,輕易碰不著,碰著了隻需恭謹著點便好。”
至於沒提到的張貴嬪,無疑就是那愛生事的了。
遇上這種光恭謹還不行,儘量得避著走,免得被她抓住把柄不依不饒。
誰讓人家兄長統領著宮禁內外衛兵?恭惠夫人尚且得給幾分薄麵。
“咱家為何跟你說道這些?”一眼看穿了奚驪珠未問出口的疑惑,馮度笑了笑。
“在禦前當差,第一要務當然是伺候好陛下,此外也需得分點心神在彆處。你想想,能夠出入建章殿的都是些什麼人呐?不是王公親貴,就是朱紫高官,後宮中的各位娘娘雖不見得會來此,總也是免不了要打交道的。咱們誰都得周全、誰都不能得罪,所謂耳聽六路、眼觀八方,這樣才能把路走穩當。許多人許多事,你瞧著不打眼,牽著藤、連著蔓,不定就扯出哪尊大佛來,即便不圖彆的,也要防著彆被哪根壞秧子給絆了腳。暴室再苦再累,跌倒了尚有爬起來的機會;在這裡倒下,哼,指不定就順著坡下黃泉道了,哪有回頭路給你走。”
這番可謂肺腑之言了,奚驪珠一一謹